雨下得很大。
不是那种温柔的淅淅沥沥,而是狂暴的、仿佛要冲刷掉世间一切污秽的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李卫国老家那间早已废弃的土屋瓦片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啪啪声,像是无数只手在焦急地叩门。
屋内,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和尘土混合的气味。只有一支强光手电筒,切开这片粘稠的黑暗,光束在布满蛛网的墙壁和空荡荡的房梁上晃动。
庄严和苏茗站在屋子中央,雨水顺着他们的雨衣往下淌,在脚下积成小小的水洼。他们浑身湿透,又冷又累,但眼睛却亮得吓人,紧紧盯着手里那张泛黄的、从李卫国日记本里小心翼翼取出的手绘地图。
地图指向这里,李卫国的老家,这间他出生并度过童年的土屋。根据日记里的暗示,他在这里埋下了一枚“时间胶囊”,里面藏着能“终结一切”或者“开启一切”的东西——那份传说中的初版《血缘和解协议》草案,以及可能更多的、关于当年基因实验的核心秘密。
“根据日记里的描述和这张图的标记,”庄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手电光束落在地面某个位置,“应该就是这下面,堂屋正中央,地下约一米五深处。”
苏茗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脚下夯实的地面,传来沉闷的实心声响。“没有松动痕迹。这么多年了,就算埋了东西,也早就和泥土融为一体了吧?”
“李卫国是个极其严谨的人,甚至有些偏执。”庄严用手电光照着地图边缘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他提到用了‘防腐防潮防探测的特殊容器’。他预见到这会是一个漫长的等待。”
他们带来的便携式金属探测器刚才已经扫描过这片区域,没有任何反应。说明那容器很可能不是金属材质。
“怎么办?”苏茗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我们没有大型工具,难道要把这整个屋子都挖开?”
庄严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逡巡,像是在与二十多年前那个埋下秘密的李卫国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李卫国会把东西埋在哪里?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偶然发现,但又能在需要时被“正确的人”找到的地方……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堂屋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壁上。
那里原本应该挂着一幅年画或者祖先画像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斑驳的墙皮和一个锈蚀的钉子。但在那钉子的正下方,大约齐腰高的位置,墙壁的土坯有一块极不显眼的、颜色略深的修补痕迹,形状大致是个不规则的圆形,直径约十公分。
这痕迹太细微了,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
庄严走过去,用指尖轻轻触碰那块修补过的墙壁。触感坚硬,和周围的墙体似乎没有区别。他用力按了按,没有反应。
“日记里,”苏茗也走了过来,低声回忆,“李卫国多次提到他童年最喜欢在堂屋玩弹珠,总把弹珠滚到墙角的耗子洞里,他母亲总是骂他…”
弹珠…耗子洞…
庄严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蹲下身,不再关注那块修补痕迹本身,而是看向它正下方的墙角根。那里果然有一个早已被泥土和杂物半堵塞的老鼠洞。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清理开洞口的浮土和蛛网。洞口幽深,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向何处。
“手电给我。”庄严接过苏茗递来的强光手电,将光束对准那个老鼠洞,然后调整角度,让光尽可能地向深处照去。
在光束所能抵达的最深处,泥土洞壁的侧上方,似乎反射回来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泽。
不是泥土的颜色,也不是石头的反光。那更像是一种…某种合成材料的平滑表面。
庄严深吸一口气,将手臂尽可能深地探入洞中。洞口狭窄,粗糙的土石边缘刮擦着他的皮肤。苏茗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个东西。冰凉,光滑,带着人造材料特有的质感。不是一个球体,更像是一个…圆柱体的末端?
他试着用力往外拉,但那东西卡得很紧。
“帮我一下,”庄严低声道,“好像卡住了。”
苏茗也蹲下来,两只手一起帮忙,扒开洞口边缘松动的土块。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咔嚓”声。
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两人动作瞬间僵住,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有人!
庄严猛地关掉手电,屋内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屋外哗哗的雨声,填充着死寂的空间。
他们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雨声依旧。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吗?还是这荒村野地里,有什么动物路过?
几秒钟后,庄严重新打开手电,光束比之前更加警惕地扫过门窗。“快!”他压低声音,手上再次用力。
这一次,伴随着泥土簌簌落下的声音,那个卡住的东西被猛地拽了出来!
不是一个胶囊。而是一个长约十五公分、直径约五公分的黑色圆柱体,材质像是某种高强度工程塑料,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或接口,只在顶端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这就是李卫国的“时间胶囊”?比想象中小得多。
庄严将它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内部结构很复杂。
“怎么打开?”苏茗问。
庄严仔细检查着这个圆柱体,手指在顶端那条细微的缝隙周围按压、旋转。没有任何反应。它像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找不到任何开启的机关。
“可能需要特定的方式…”庄严皱眉,“或者…特定的条件。”
他想起了李卫国日记里那些晦涩的、关于“钥匙”和“共鸣”的段落。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亮起刺眼的车灯光束,穿透破烂的窗棂,在屋内投下晃动的人影!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了这间孤零零的土屋。
“他们找到我们了!”苏茗脸色一变。
庄严迅速将那个黑色圆柱体塞进随身背包最内侧,拉好拉链。“从后面走!”
他们冲出堂屋,跑向土屋的后门。后门同样破败,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屋后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再远处就是黑沉沉的山林。
然而,他们刚踏出后门,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束就从不同的方向射了过来,将他们牢牢锁定在光圈中央。
至少五六个人影,穿着黑色的雨衣,无声无息地从雨幕和杂草中现身,呈半圆形围了过来。他们动作矫健,步伐统一,显然训练有素。
庄严将苏茗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逼近的黑影。跑不掉了。
其中一个黑影走上前,雨水顺着他雨衣的帽檐滴落。他抬起手,似乎要摘下帽子。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哗哗的雨声!
不是来自那些包围他们的黑衣人,而是来自更远处的黑暗!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身体猛地一震,向前扑倒,手里的强光手电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光束在泥地里划出凌乱的光痕。
其他黑衣人瞬间反应过来,迅速寻找掩体,拔出了武器。
“狙击手!”有人低吼。
更多的枪声响起,子弹啾啾地打在土屋的墙壁和门板上,溅起一片片土屑木渣。黑衣人的还击也开始了,一时间,这片荒废的屋后空地上,枪声大作,火光在雨幕中明灭闪烁。
庄严和苏茗被这突如其来的交火惊呆了,紧紧靠在土屋的后墙上,子弹不时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是谁在开枪?帮他们?还是另一伙争夺“时间胶囊”的人?
混乱中,一个身影借着杂草和夜色的掩护,敏捷地匍匐到他们身边。
是彭洁!她穿着便装,浑身湿透,脸上沾着泥水,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别问!跟我来!”她压低声音,不容置疑地抓住苏茗的手臂,又对庄严使了个眼色。
趁着两方人马激烈交火的空隙,彭洁带着他们,沿着屋后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排水沟,匍匐前进,迅速脱离了交战区域。
枪声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
爬出排水沟,钻进一片茂密的竹林,三人才敢停下来,靠着粗壮的竹竿大口喘息。
“彭姐…你怎么…”苏茗又惊又喜。
“没时间解释,”彭洁打断她,警惕地回望来路,“赵永昌和丁守诚的人都出动了,你们在这里太危险。必须立刻离开!”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像是车钥匙的信号发生器,按了一下。很快,竹林深处传来轻微的引擎声,一辆没有开灯的黑色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们面前。
“上车!”彭洁拉开车门。
庄严和苏茗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彭洁坐上驾驶座,越野车立刻启动,沿着泥泞的林间小路,向着与公路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内,气氛凝重。
庄严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黑色的圆柱体。“东西拿到了,但打不开。”
彭洁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李卫国留下的东西,没那么简单。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还有…可能需要特殊的‘钥匙’。”
“钥匙?”苏茗追问,“什么钥匙?”
彭洁沉默了一下,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刮器不断刮开的模糊道路。“我不知道。但李卫国在日记里提到过,‘只有血脉与初心,能开启真相之门’。”
血脉与初心…
庄严握紧了手中的圆柱体,它冰凉的外壳下,似乎蕴藏着灼人的秘密。
车在雨中疾驰,将那片交织着欲望与子弹的荒野甩在身后。
时间胶囊已经找到。
但包裹着它的层层谜团,以及被它吸引而来的各方獠牙,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而那个在远处开枪、搅乱战局的狙击手,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