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706年春·洛阳上阳宫偏殿
四月初一的洛阳,还裹着层没散尽的寒气。上阳宫偏殿的窗纸被夜风卷得发颤,殿内却暖得反常——十二只鎏金炭炉沿墙排开,通红的炭块映着架上绷着的素纱,将那匹比蝉翼还薄的织物染成了淡金。明达跪在锦垫上,指尖捏着根比发丝还细的银针,针尾缀着的赤红色线团滚在膝边,线芯里掺着的陨星粉在火光下闪着细碎的磷光,像把揉碎的星光缠在了线上。
“先生,陨星粉的用量当真要这般精准?”韦后坐在对面的软榻上,凤冠未卸,珠翠垂落的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她看着明达将银针刺入素纱的动作,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膝上的锦缎——三天前,明达从西域带回这包“星屑”时,曾说此衣织成,能让人“踏风而行,转瞬数丈”,可代价是“每用一次,寿减十载”。彼时她只当是术士的噱头,直到昨夜亲眼见明达用半钱陨星粉,让一只白猫瞬间从殿门移到了案前,才信了这逆天的本事。
明达没抬头,银针在素纱上游走的速度极快,却没断过一根线。“皇后殿下,陨星粉乃天外之物,其性烈如烈火,多一分则蚀骨,少一分则无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西域口音,“这龙纹拓扑需得将星屑按‘乾、坤、震、巽’四卦分布,每一寸纱线里都要裹进三十六粒星粉,差一粒,瞬移时便可能卡在梁柱之间,连魂魄都收不回来。”
韦后闻言,指尖的凉意顺着手臂往上爬。她想起上月金城坊的火光,太平公主自焚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在宫里赏牡丹,花瓣上的露珠沾了血似的,看得她心口发紧。如今李隆基手握羽林卫,朝堂上大半官员都向着东宫,她若想保住韦氏的地位,只能靠这“量子衣”赌一把——哪怕每次使用要老十岁,只要能在朝堂政变时瞬移脱身,总有翻盘的机会。
殿外传来轻叩声,侍女绿翘端着铜盆进来,盆里盛着温水,水面漂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先生,该换针了。”绿翘将铜盆放在案上,目光扫过架上的素纱,忍不住多了句嘴,“这纱薄得能透光,真能挡得住……那星屑的烈气?”
明达终于停下动作,将银针浸入温水里。薄荷叶遇热散出清苦的香气,中和了殿内炭炉的燥意。“这素纱是用昆仑山上的冰蚕丝织的,水火不侵。”她拿起另一根银针,在火上燎了燎,“但星屑的烈气会顺着针孔钻进织者的指尖,所以我每绣半个时辰,就得用薄荷水浸针,不然指尖会被烧得发黑。”说着,她摊开左手,指腹上果然有几处淡褐色的印记,像是被火烫过的疤痕。
韦后看着那疤痕,心里的疑虑消了些。她起身走到织架前,指尖刚碰到素纱,就被明达拦住了。“殿下不可!”明达的声音陡然变厉,“星屑未归位前,生人触碰会引动气流,轻则纱线崩断,重则星屑爆燃,整个偏殿都会被烧成灰烬。”
韦后缩回手,指尖还留着素纱的凉意,却莫名觉得烫。她退回软榻,看着明达重新拿起银针,针尾的赤线穿过素纱,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渐渐织成了龙纹的鳞片。那些鳞片排列得极有章法,一片压着一片,像极了大明宫地砖上的纹路——她突然想起,太平公主府里也曾有过这样的织锦,只是太平死了,那些织锦也跟着化成了灰。
“先生,这衣服织成后,真能瞬移三尺?”韦后又问了一遍,像是要确认什么。明达点点头,银针穿过素纱的声音在殿内格外清晰:“不仅能瞬移,还能隐去气息。上次在西域,我用它躲过了沙盗的追杀,他们明明看着我进了帐篷,却找不到我的人影。”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些,“只是每次瞬移后,身体会出现老化的迹象——我第一次用的时候,头发白了大半,脸上还长了皱纹,花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韦后沉默了。她今年三十五岁,正是盛年,若用一次这衣服,就会变成四十五岁的模样,再用一次,就是五十五岁——她不敢想自己满头白发的样子,可一想到李隆基那双冰冷的眼睛,又觉得这点代价不算什么。她抬手摸了摸鬓边的珠花,那是先帝赐给她的,珠花上的珍珠还亮着,她不能让韦氏像薛家那样,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殿外的天渐渐亮了,窗纸透进淡青色的光。明达终于织完了最后一片龙鳞,她放下银针,长长地舒了口气,指尖的淡褐色印记又深了些。“殿下,成了。”她站起身,将织架上的素纱轻轻取下,展开时,那龙纹在晨光里竟像是活了过来,鳞片上的陨星粉闪着淡红的光,映得整个偏殿都暖了几分。
韦后快步走过去,看着那件“量子衣”——它比她想象中更轻,捧在手里像没有重量,龙纹从领口一直延伸到裙摆,每一片鳞片都透着星屑的光。“这就可以穿了?”她问。明达点点头,将衣服递过去:“穿的时候要先念口诀,‘乾为天,坤为地,巽为风,震为雷’,念完就能瞬移。只是殿下要记住,每次使用间隔不能少于三个时辰,不然身体会承受不住。”
韦后接过衣服,指尖触到素纱时,竟觉得有股暖流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身体里。她走进内室,很快就换好了衣服——那衣服很合身,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龙纹贴在身上,竟不觉得勒。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朱唇未褪,珠翠依旧,只是眼角似乎多了道细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殿下,要不要试试?”明达在外间问。韦后深吸一口气,默念口诀,再睁开眼时,竟发现自己从内室移到了外间的案前——不过三尺的距离,却像是跨过了一道无形的门槛,身体里传来一阵疲惫,像是跑了几十里路。她抬手摸了摸头发,没发现白发,心里松了口气。
可当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却愣住了——镜中的女人眼角多了几道细纹,鬓边还藏着几根白发,明明还是三十五岁的脸,却透着四十五岁的沧桑。她心里一紧,抬手去拔那几根白发,却发现拔不掉,像是长在了头皮里。
“这是正常现象。”明达走过来,递过一面铜镜,“每次瞬移后,老化的迹象会持续一个时辰,之后会慢慢恢复,但次数多了,恢复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最后可能就恢复不过来了。”
韦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她想起太平公主临终前的样子,听说太平死的时候,头发全白了,脸上满是皱纹——她会不会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可一想到朝堂上的局势,她又把那些念头压了下去。她将铜镜放回案上,语气坚定:“只要能保住韦氏,这点代价算什么。”
明达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殿外的晨光越来越亮,照在“量子衣”的龙纹上,那些鳞片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像是耗尽了力气。她知道,这件衣服不仅织进了陨星粉,还织进了韦后的命运——从穿上它的那一刻起,韦后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二、2025年春·陕历博文物修复室
四月初一的雨,比三月那场更密。李宓站在修复室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的雨丝砸在梧桐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盒里铺着深蓝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件淡金色的素纱衣——这是根据金城坊遗址出土的残片复原的“量子衣”,衣身上的龙纹用金线和赤铁粉绣成,每一片鳞片都对应着古籍里记载的“拓扑方位”。
“宓姐,陨星粉的成分分析出来了。”实习生小林拿着份报告跑进来,额头上还沾着雨珠,“里面含有钛、铁、镍,还有一种未知的元素,半衰期特别短,在空气中暴露十分钟就会消失。”
李宓接过报告,目光落在“未知元素”那栏——古籍里说明达用的陨星粉“能引动气流,缩地成寸”,现在看来,所谓的“气流”或许就是这种未知元素和空气反应产生的量子纠缠效应。她想起三天前,修复团队用3d打印技术复刻龙纹拓扑时,打印机突然失控,打印头在空气中“瞬移”了三寸,差点撞在墙上——当时她就觉得,这件衣服不简单。
“小林,把恒温箱打开,温度调到25度,湿度50%。”李宓说着,将紫檀木盒放在工作台上。这件复原的“量子衣”比她想象中更轻,只有三十克重,用的是现代科技仿制的冰蚕丝,水火不侵,却保留了古籍里记载的“透气感”。她抬手摸了摸衣身上的龙纹,金线绣的鳞片很光滑,赤铁粉在灯光下闪着淡红的光,和她在照片里看到的太平公主玉佩上的光很像。
“宓姐,真的要试穿吗?”小林打开恒温箱,语气里带着点担心,“上次模拟瞬移的时候,传感器显示周围的量子场紊乱了,万一出什么事……”
李宓点点头,将头发扎成马尾。自从上次在展厅看到“别让他救我”的字迹后,她就一直对这件“量子衣”念念不忘。古籍里记载,韦后穿这件衣服时“每移一次,老十岁”,她想知道,这种“老化”到底是视觉效果,还是真的会影响身体机能。
她走进试衣间,很快就换好了“量子衣”。衣服很合身,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龙纹从领口延伸到裙摆,贴在身上竟不觉得冷。她走到试衣间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二十三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穿着淡金色的素纱衣,竟有种穿越回唐朝的错觉。
“宓姐,准备好了吗?我要启动量子场发生器了。”小林在外间喊。李宓深吸一口气,应了声“好”。她想起古籍里的口诀,默念“乾为天,坤为地,巽为风,震为雷”,话音刚落,就觉得身体里传来一阵暖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推着她往前走。
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她就从试衣间移到了外间的工作台前——三尺的距离,却像是跨过了一道无形的门槛,身体里传来一阵疲惫,像是熬了一整夜。她抬手摸了摸头发,没发现白发,心里松了口气。
可当她看向工作台旁的镜子时,却愣住了——镜中的女人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眼角下垂,嘴角还带着几道深深的法令纹,明明还是二十三岁的身形,却有着五十三岁的脸。她心里一紧,快步走到镜子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皱纹是真的,白发也是真的,指尖能触到皮肤的松弛,像是瞬间老了三十年。
“宓姐!你怎么了?”小林跑过来,手里拿着测温仪,“你的体温降到了35度,心率也变慢了!”
李宓没说话,只是盯着镜中的自己。她想起古籍里记载的韦后,每次瞬移后都会老化,原来不是夸张的说法。她抬手摸了摸鬓边的白发,那些白发很脆,一拔就掉,可拔掉后,新的白发又很快长了出来,像是永远拔不完。
“快,把恒温箱里的营养液拿来!”李宓突然反应过来,声音有些发颤。她记得古籍里说,明达用薄荷水浸针是为了中和星屑的烈气,或许营养液能缓解老化的症状。小林赶紧跑去拿营养液,李宓则坐在椅子上,看着镜中的自己——皱纹越来越深,皮肤越来越松弛,她甚至能看到自己手背的血管凸起,像是真的成了个老太太。
“宓姐,喝这个!”小林递过一瓶淡绿色的营养液。李宓接过,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身体里的疲惫感渐渐消失了。她再看向镜子时,发现白发在慢慢变黑,皱纹也在慢慢变浅,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恢复了二十三岁的模样,只是眼角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细纹,像是没完全消退。
“太好了,宓姐,你没事了!”小林松了口气,拿着测温仪又测了一遍,“体温恢复正常了,心率也回来了。”
李宓却没说话,她抬手摸了摸眼角的细纹,指尖能触到那道浅浅的痕迹。她想起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韦后,每次使用“量子衣”后,是不是也像她这样,看着自己老化,又看着自己恢复,只是次数多了,就再也恢复不过来了?她突然明白,太平公主为什么会写下“别让他救我”——有些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论怎么逃,都逃不掉。
她站起身,将“量子衣”小心地脱下来,放回紫檀木盒里。衣身上的龙纹在灯光下闪着淡红的光,像是在提醒她,这件衣服不仅藏着唐朝的秘密,还藏着跨越千年的命运。她看着窗外的雨,雨还在下,梧桐叶被打湿了,却依旧挺拔——或许,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韦后,亦或是她自己,都像这梧桐叶一样,在命运的风雨里,努力地活着。
“小林,把这件衣服放进恒温箱,以后不要再轻易试穿了。”李宓说,语气里带着点疲惫。她知道,这件“量子衣”的秘密还没完全解开,那些未知的元素,那些量子纠缠的效应,还有她和太平公主之间的联系,都需要慢慢探索。但现在,她只想好好地活着,像梧桐叶一样,在风雨里,守住自己的初心。
修复室的灯光很亮,照在紫檀木盒上,盒里的“量子衣”闪着淡金的光,像是把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星光,永远地留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