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墨,沉沉地压在沈家祖宅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死寂,连祖宅外围那圈刚刚催生出来、布满尖刺的铁荆棘,都在这种无形的重压下,蔫蔫地垂下了头,失去了往日的狰狞。
议事堂内,那方由断指血印烙下的百年盟约卷轴,依旧摊开在冰冷的黑檀木案上。暗红的指印如同尚未干涸的伤口,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一场惨胜的代价。
三国使节早已狼狈离去,带着足以颠覆他们王权的奇耻大辱。堂内只剩下沈家核心族人,空气中却弥漫着比之前更加沉重的压抑。短暂的胜利带来的不是松懈,而是更深沉的疲惫和对未知风暴的恐惧。
沈青山端坐主位,断指的右手重新用染血的布条吊在胸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强行支撑大局、以玉石俱焚之势逼退三国的巨大消耗,加上断指伤口崩裂带来的剧痛和失血,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伤势,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家主…”工坊大匠沈铁石的声音带着迟疑,打破了死寂,“周家…还有黑煞宗那边…我们断了周家的粮药,又如此羞辱三国…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王猛…那个筑基期的老魔头…”
“兵来将挡。”沈青山没有睁眼,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浮,却依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核心,“神机弩修复了几架?”
“算上之前的三架,又抢修出两架,共五架!破罡矢都喂了蚀金散!”沈铁石连忙回答。
“布于祖祠、静室、议事堂、东西角楼,五个制高点。弩手轮换,十二时辰待命。”沈青山简洁下令,“沈豹、沈狼、沈彪、沈虎、沈烈,各领一架,死守!”
“遵命!”五名气息彪悍的护卫头领齐声应诺,眼中是赴死的决然。
“沈林,药材收购如何?”
“禀家主!”负责内务的沈林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百年份以上的老药搜罗艰难,价格飞涨,耗费巨大…但第一批已陆续送入静室。只是…红玉小姐所需补充本源的奇珍…实在罕见,有价无市…”
“继续找!不惜代价!”沈青山斩钉截铁,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沈林,“动用所有暗线,凡仙盟悬赏!告诉那些散修,谁能提供能滋养木灵本源的奇物,我沈家,以一座灵石矿脉的开采权交换!”
“灵石矿脉?!”堂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那可是修真界都眼红的资源!沈家掌握的唯一一条微型灵脉,是家族未来踏入修真的根基!
“根基没了,可以再打!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沈青山的声音冰冷如铁,“按我说的做!”
“是!”沈林心头剧震,肃然领命。
“沈鹰!”沈青山目光投向阴影。
“在。”沈鹰如同鬼魅般浮现。
“暗卫全部收缩,盯死祖宅外围三里。尤其是…天上!”沈青山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若有修士气息靠近,不惜一切代价,提前示警!”
“明白。”沈鹰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一条条指令发出,如同在即将崩塌的堤坝上,用血肉之躯抢修着最后的防线。沈家这台庞大的机器,在沈青山意志的强行驱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艰难地运转着。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伴随着沉重慌乱的脚步声,猛地从议事堂外炸响!一个浑身浴血、胸前皮甲被某种恐怖力量撕开巨大豁口的暗卫,如同滚地葫芦般撞开大门,踉跄扑倒在地!
“家…家主!天上!天上…来了!”暗卫口中不断涌出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涣散,他用尽最后力气,指向祖宅大门的方向,“黑…黑云…好快…挡不住…都死了…”话音未落,头一歪,气绝身亡!他背后,一个焦黑的、边缘皮肉翻卷如同被烙铁烫过的巨大爪印,清晰可见!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万丈海啸轰然拍落,瞬间席卷了整个沈家祖宅!
咔嚓!咔嚓!咔嚓!
议事堂坚固的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片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堂内所有族人,包括沈青山在内,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狠狠砸在胸口和灵魂之上!
“噗!”“噗!”“噗!”
修为稍弱的族人当场口喷鲜血,萎顿在地,面如金纸!沈铁石等武师强者也是气血翻腾,眼前发黑,踉跄后退,死死抓住身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沈青山闷哼一声,断指处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浸透布条,嘴角也溢出一丝猩红!那股威压,带着一种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冰冷、霸道、充满毁灭气息的意志,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禁锢着所有人的身体和灵魂!
恐惧!源自生命层次差距的、无法抗拒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一个沈家人的心脏!
“来了…”沈青山擦去嘴角血迹,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望向大门的方向。他知道,最大的考验,来了!
沈家祖宅那扇刚刚加固过、布满伤痕的乌木大门,连同两侧丈许高的厚重青石院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来自洪荒的巨脚狠狠践踏!
轰隆——!!!
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撕裂了死寂的云岚城!
没有火光,没有爆炸的烟尘。
只有纯粹到极致的、蛮横无比的巨力!
乌木大门瞬间化为漫天齑粉,连一块巴掌大的碎片都没留下!两旁的青石院墙如同被巨神挥舞的攻城锤正面轰中,从大门处开始,向内呈扇形轰然倒塌、崩解!碎石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将更远处的房屋墙壁洞穿出无数窟窿!
烟尘如同沙暴般冲天而起,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下,显露出大门废墟之上的景象。
一头庞然大物,悬浮在离地三丈的空中!
那是一只通体覆盖着暗金色翎羽的巨鹰!翼展足有五六丈宽,每一根翎羽都如同精金浇铸,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边缘锋锐如刀!巨大的鹰爪如同精钢锻造的钩镰,闪烁着幽冷的寒芒,轻轻一抓,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鹰背上,稳稳盘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穿着一件宽大的、绣着狰狞黑煞鬼首的玄色道袍。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灵压。他面容古拙,肤色黝黑如同岩石,一道狰狞的蜈蚣状疤痕从左边眉骨斜斜划过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颌,为他平添了十分的凶戾。最令人胆寒的是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漠然,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高高在上、视万物为蝼蚁的绝对俯视!
筑基期修士!黑煞宗长老——王猛!
仅仅是他的存在,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就让以祖宅大门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所有沈家族人、护卫、甚至圈养的牲畜,都如同被无形的巨石压住,动弹不得!修为低微者直接瘫软在地,口鼻溢血,眼神涣散。距离稍远的,也感觉呼吸困难,心脏狂跳,仿佛随时会爆裂!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区域!连风声似乎都被这恐怖的威压彻底冻结!
王猛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实质利剑,穿透弥漫的烟尘,瞬间锁定了数十丈外,刚刚冲出议事堂、站在台阶之上的沈万山和沈青山等人!
沈万山作为家主,首当其冲!他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闷哼一声,嘴角瞬间溢出鲜血,脸色煞白如纸,蹬蹬蹬连退三步,被身后的沈铁石死死扶住才没倒下。他身后的族人更是东倒西歪,一片惨然。
沈青山更是感觉如同被一座大山迎面撞中,断指处剧痛钻心,眼前阵阵发黑,喉头腥甜,被他强行压下。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血丝,才勉强稳住身形,昂起头,用尽全身力气,迎向那道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
“沈家,管事之人何在?”王猛开口了。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清晰地、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一个沈家人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威严。
沈万山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深吸一口气,在沈铁石的搀扶下,艰难地上前一步,对着空中的王猛,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沈氏家主沈万山,见过黑煞宗仙长!不知仙长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在筑基修士的威压面前,凡俗家主的威严荡然无存。
“哼。”王猛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如同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尔等蝼蚁,也配谈迎不迎?”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一片狼藉、噤若寒蝉的沈家众人,如同扫视一群待宰的羔羊。“本座王猛,黑煞宗外门执事长老。奉宗门谕令,前来收缴沈家产业。”
他的话语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宣判生死的冷酷。
“沈氏商行,及其名下所有盐、铁、粮、药、矿、田、铺、船…凡沾‘沈’字者,九成产业,即刻起,划归我黑煞宗名下。”
“限尔等三日之内,清点完毕,造册移交。所有账目、库房钥匙、地契、商路凭证,一并奉上。”
“若有丝毫延误,或藏匿私产…”王猛的目光陡然转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沈万山!“鸡犬不留,沈氏…除名!”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一个沈家人脑海中炸开!
九成产业?!三日移交?!鸡犬不留?!
这已经不是抢夺,这是赤裸裸的、不留一丝余地的灭绝令!是要将沈家连皮带骨,彻底吞噬殆尽!是要斩断沈家所有的根基和未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一个沈家人的心脏!
沈万山身体剧震,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灰,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仙…仙长…九成…这…这无异于绝我沈家生路啊!我沈家上下数千口人…”他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哀求。
“生路?”王猛嘴角扯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道蜈蚣般的疤痕随之扭动,更显狰狞。“一群蝼蚁,也配有生路?”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沈万山惨白的脸:“交出九成产业,是给你们留下苟延残喘的一线‘生路’。不交,便是死路。这选择,很难么?”
“或者…”王猛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祖宅深处静室的方向,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你们还指望着祠堂里那个半死不活的老鬼,或者那个燃尽本源的丫头,能出来救你们?”
这话如同毒针,狠狠刺在沈万山和沈青山的心头!老祖宗沉眠,红玉垂危,月娘重伤…沈家最大的依仗,早已被对方洞悉,并视若无物!
“仙长!求仙长开恩!”沈万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沈家愿奉上五成…不,六成产业!只求仙长慈悲,给沈家留一条活路啊!”为了家族存续,这位曾经威严的家主,此刻只能抛弃所有的尊严,卑微地乞求。
“六成?”王猛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讽的嗤笑。“本座不是在跟你们讨价还价。”
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对着沈家祖宅前院右侧,一座刚刚修复好的、用来存放部分粮食的偏院库房,随意地凌空一按!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
只有一股无形的、却沉重到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如同天穹塌陷般轰然降临!
轰——!!!
那座由坚硬青石垒砌、厚重铁门加固的库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碎!瞬间化为齑粉!连带着里面堆积如山的数千担粮食,也一同在恐怖的压力下,化为漫天飘散的、混合着血腥味的粉尘!
烟尘弥漫,原地只剩下一个深达数尺的巨大掌印!掌印边缘,地面如同被高温熔过般,呈现出琉璃化的光泽!
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沈家人,包括跪在地上的沈万山,都如同被施了石化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片瞬间化为乌有的库房废墟!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们的血液和思维!
筑基之威!恐怖如斯!凡人眼中坚不可摧的防御,在真正的修士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
王猛缓缓收回手掌,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他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在跪伏在地、浑身颤抖的沈万山身上,如同看着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臭虫。
“看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漠然,“这便是违逆的下场。”
“九成产业,三日为限。少一分,迟一刻…”王猛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沈家众人,最终定格在强撑着站立、嘴角溢血却眼神冰冷的沈青山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所。”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仿佛多看沈家人一眼都嫌污了眼睛。座下那头暗金翎羽的巨鹰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唳鸣,双翼一振!
轰——!
狂暴的气流如同飓风般席卷而下,将地面的碎石尘土卷起数十丈高!巨鹰载着王猛,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之中,只留下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依旧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地压在每一个沈家人的心头,久久不散。
废墟之上,烟尘弥漫。
沈万山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态,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阶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屈辱而剧烈地颤抖着。老泪混合着额头的血污,在石阶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爹!”沈青山强忍着断指的剧痛和胸腹间翻腾的气血,踉跄着扑到沈万山身边,用那只完好的左手,试图将父亲搀扶起来。他能感觉到父亲身体的冰凉和僵硬。
“完了…沈家…完了…”沈万山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筑基修士那毁天灭地的一掌,彻底击溃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九成产业!那是沈家几代人筚路蓝缕、用血汗甚至性命打拼下来的根基!交出去,沈家名存实亡,数千族人将沦为乞丐流民,任人欺凌!不交…三日之后,便是灭顶之灾!鸡犬不留!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爹!还没完!”沈青山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在沈万山耳边炸响!他猛地扳过父亲的双肩,强迫那双涣散的眼睛看向自己。沈青山的脸上布满血污和冷汗,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老祖宗还在!红玉还在!月娘还在!我沈家数千族人还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还没完!”他嘶吼着,断指的右手因为激动而牵动伤口,鲜血瞬间将布条染透,滴落在脚下的碎石上。
沈万山被儿子眼中的火焰灼了一下,涣散的眼神有了一丝焦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覆盖。“筑基…那是筑基修士啊…青山…我们拿什么挡?神机弩?蚀金散?在那种力量面前…都是笑话…”他惨笑着,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库房瞬间化为粉尘的景象,如同梦魇般烙印在他的脑海。
“挡不住也要挡!”沈青山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王猛要九成产业,就是要我沈家所有人的命!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何不拼个鱼死网破!就算咬,也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身体的虚弱和伤痛,对着周围那些同样被绝望笼罩、面无人色的族人和护卫,发出了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
“都给我站起来!沈家的脊梁还没断!看看你们的样子!像什么话!敌人还没打进来,自己就先吓破了胆吗?!”
“他王猛是筑基修士不假!但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流血!就会受伤!就会死!”沈青山的声音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力量,试图点燃众人心中残存的火种。
“我们有神机弩!有蚀金散!有老祖宗留下的护族阵法!还有这祖宅的地利!更有数千族人的血性和同仇敌忾之心!”他挥舞着那只完好的左手,指向倒塌的大门,指向化为齑粉的库房,指向祖宅深处,“想想祠堂里沉眠的老祖宗!想想静室里垂危的红玉和月娘!想想那些被黑煞宗掳走、生死不知的孩童!想想那些死在周家毒火下的族人!这血海深仇,难道就这么算了?!难道就任由那老魔头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夺走我们的一切,然后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我们?!”
“告诉我!你们甘心吗?!”
最后一句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被恐惧冻结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声咆哮中,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流动。那些瘫软在地的族人,挣扎着抬起头。那些面无人色的护卫,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绝望的冰层下,压抑了太久的悲愤、仇恨和不甘,如同地火般开始翻腾、涌动!
“不甘心!”沈铁石第一个嘶吼出声,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蛮熊!库房被毁,里面也有他带领工坊兄弟日夜赶工积攒下的部分家底!
“不甘心!”沈豹肩上扛着神机连弩,手指死死扣着冰冷的悬刀(扳机),虎目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不甘心!”
“不甘心!!”
越来越多的族人挣扎着站起,压抑的怒吼如同沉闷的雷声,在废墟上空汇聚!虽然依旧带着恐惧的颤抖,但那股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血性,如同星星之火,开始燎原!
沈万山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儿子染血却挺直的脊梁,看着族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混杂着恐惧与疯狂的战意,老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悲壮、羞愧和一丝被唤醒的决绝。
他颤抖着,在沈青山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佝偻的脊梁,一点点挺直。他抹去脸上的血泪,看向祖宅深处祠堂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坚定。
“青山…你说得对…”沈万山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沈家…还没完!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骨气!也要让那老魔头知道,我沈家儿郎的血…是烫的!”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从祖宅外围、靠近后山黑风崖方向的角落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兵刃交击的脆响和惊恐的呼喊!
“有奸细!千刃!是沈千刃那小子!他放毒蝎咬人!快拦住他!”
“小心!那蝎子毒得很!沾着就死!”
“他往黑风崖跑了!快追!”
沈青山和沈万山脸色同时一变!沈千刃?这个被老祖宗救回、却一直心怀怨恨的伪灵根少年?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乱?!
“沈鹰!”沈青山厉喝。
阴影中,沈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声音低沉急促:“禀家主!沈千刃趁乱放出那只变异的蚀骨毒蝎,偷袭了看守后路的两名暗卫!毒蝎剧毒无比,暗卫瞬间毙命!千刃已冲破防线,逃入黑风崖方向!属下…失职!”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自责。
“追!”沈青山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落到黑煞宗手里,泄露祖宅虚实!”他深知沈千刃对家族的怨恨,若被黑煞宗擒获,后果不堪设想!
“是!”沈鹰身影一晃,带着几名暗卫好手,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迅疾无比地朝着黑风崖方向追去!
沈万山看着混乱的后方,又看了看空中王猛离去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儿子染血的断指和坚毅的侧脸上,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忧虑,以及一种托付一切的决然。
“青山…”他用力握住沈青山完好的左手,声音低沉而凝重,“为父…老了。这沈家的担子,这对抗筑基修士的重任…只能靠你了!”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祠堂…祖宗灵位之下…有东西…是老祖宗沉眠前…唯一交代的…或许…或许能挡那老魔头一时片刻…”
他没有说是什么,但那郑重的语气和眼神,让沈青山心头猛地一沉,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爹!你…”
“别问!”沈万山打断他,眼神严厉,“记住!活下去!带着沈家…活下去!”他重重地拍了拍沈青山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力量和整个家族的希望,都灌注进去。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儿子,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祖宅深处、供奉着列祖列宗灵位的祠堂方向,一步步走去。夕阳的余晖将他佝偻却挺直的背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沈青山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沉重份量,断指处的剧痛仿佛都麻木了。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活下去!带着沈家活下去!
这简单的七个字,此刻却重如泰山!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废墟上那些带着恐惧与决绝的族人面孔,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响彻云霄:
“沈豹!沈狼!带人清理废墟,修复外围防线!沈铁石!所有神机弩,检查机括,备足破罡矢!沈林!清点所有库存毒药、火油、滚木礌石!沈家所有男丁,上至六十老翁,下至十四少年,分发武器!妇孺老弱,退守祠堂、静室核心区域!”
“从现在起,祖宅就是战场!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要染上敌人的血!”
“想灭我沈家?那就让他们拿命来填!”
“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血战到底!不死不休!!”族人的怒吼,如同受伤群狼的咆哮,带着绝望中迸发的最后血性,冲破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在残阳如血的云岚城上空,久久回荡!
祖宅深处,祠堂。
厚重的乌木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绝望。长明灯摇曳的火光,将列祖列宗密密麻麻的牌位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古老木头混合的沉郁气息。
沈万山独自一人,跪在冰冷的蒲团上。他挺直了脊梁,对着最高处那块代表着沈家起源的古老牌位,深深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沈万山…叩首。”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空旷寂静的祠堂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决绝。
“沈家遭逢千年未有之大劫,强敌环伺,老祖沉眠…万山无能,未能护佑家族周全,反使沈家基业危如累卵,族人命悬一线…此皆万山之罪,万死难赎!”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中,泪光闪烁,却被他强行压下。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牌位,落在了祠堂最深处,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那里,沈渊枯槁的身形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厚厚皮毛的软榻上,被几名最忠心的健仆守护着。他如同沉睡的枯木,气息微弱得近乎虚无,对外界的天翻地覆毫无所觉。
沈万山的目光在沈渊身上停留了片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依赖,更有一种托付的沉重。最终,他的视线落回了祖宗牌位下方,那方厚重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青铜供案。
他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到供案前。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双手,按在了供案两侧一个不起眼的、如同装饰花纹的旋钮上。体内残存的内息,按照某种古老而玄奥的路径艰难运转,灌注于双手。
嗡…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转动声响起。沉重的青铜供案竟然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尘土和古老纸张气息的阴冷气流,从洞口中涌出。
沈万山毫不犹豫,点燃一盏小巧的青铜油灯,弯腰钻了进去。
洞口下方,是一间仅有三尺见方、极其低矮的密室。密室内别无他物,只有正中央一个同样由青铜铸造的、半人高的古老匣子。匣子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铜绿和岁月侵蚀的痕迹,中心位置,铭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线条和点构成的玄奥图案,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灵光波动。
沈万山走到铜匣前,神情无比肃穆。他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鲜血,然后伸出那根染血的手指,极其缓慢而凝重地,点向了铜匣中心那个玄奥图案的核心节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图案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沈万山体内残存的内息,如同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疯狂撕扯!一股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经脉中疯狂穿刺!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指尖那滴鲜血,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微微偏离了位置!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沈万山口中喷出!鲜血溅在冰冷的青铜匣子上,如同盛开的红梅,触目惊心!他死死扶住铜匣的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骇然!
“血脉…血脉浓度…不够…”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心中一片冰凉。开启这最后的护族之物,竟然需要沈家嫡系血脉达到一定的浓度和力量!而他沈万山…显然不够格!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难道…连这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也要断绝了吗?
就在这时!
祠堂最深处,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
一直如同枯木般沉寂的沈渊,那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簇象征着意识彻底熄灭的幽火,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悬浮在他面前、黯淡无光、如同凝固浓墨般的鸿蒙族谱,那象征着家族气运的灰黑色死寂漩涡,核心处,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流光,艰难地、顽强地…挣扎着亮了起来!
【警告!宿主意识深度沉眠…核心功能强制关闭…】
【检测到家族核心区域遭受未知高阶能量冲击…威胁等级:灭族(最高)!】
【强制激活…族运推演模块…】
【能量不足…强行抽取…残存族运…】
【警告!族运值过低!强行推演将导致不可预测后果…】
【强制推演启动…目标:沈家祖宅…未来三日…推演中…】
鸿蒙族谱的界面,在沈渊封闭的意识深处,如同接触不良的屏幕般疯狂闪烁、扭曲!无数混乱、破碎、充满毁灭气息的画面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试图涌入那团代表沈渊意识的微弱幽火——
画面一:铺天盖地的黑煞宗修士,驾驭着飞行法器,如同蝗虫般扑向祖宅!神机弩射出的蚀金破罡矢撞在修士的护体灵光上,如同雨打芭蕉,徒劳无功!
画面二:王猛悬浮空中,一掌按下!沈家祖祠连同下方密室,如同之前的库房般,瞬间化为齑粉!沈万山的身影在尘土中一闪而逝…
画面三:静室被攻破!月娘化身的藤蔓被黑色的火焰焚烧殆尽!沈红玉身旁那株温玉盒中的灵芽瞬间枯萎…
画面四:沈青山手持染血长刀,断臂残躯,背靠着一面残破的、闪烁着微弱金光的阵壁,发出最后的咆哮,随即被一道黑色剑光淹没…
画面五:血色的火焰吞噬了整个沈家祖宅,残肢断臂,尸山血海…沈家祠堂的牌位在火中倒塌、燃烧…
画面六:沈千刃跪在一个黑袍修士面前,双手献上那只变异的蚀骨毒蝎,脸上带着谄媚而怨毒的笑容…
画面七: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推演结果:覆灭概率99.99%…】
【唯一变数节点:祠堂…青铜密匣…血脉共鸣…】
【推演终止…能量耗尽…】
那一丝刚刚挣扎亮起的金色流光,如同风中残烛,在疯狂闪烁扭曲的界面中,猛地熄灭!鸿蒙族谱再次陷入一片凝固的死寂灰黑!
【族运推演模块…强制关闭…】
【宿主状态:深度沉眠…无响应…】
祠堂密室内,沈万山扶着冰冷的青铜匣子,嘴角挂着血迹,脸色惨白,眼神绝望。他并不知道意识深处那场惊心动魄却徒劳无功的推演。他只知道,自己打不开这最后的护族之物。
而祠堂外,夜色渐浓。距离王猛限定的三日之期,滴答流逝的每一秒,都如同敲响在沈家头顶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