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安王府暖阁内的烛火早已熄灭,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萧彻躺在软榻上,辗转许久才堪堪入眠。白日里御花园萧洵那番露骨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让他不得安宁。
入梦时,周遭是一片混沌的白雾,寒风呼啸,卷着雪沫,刮得人脸颊生疼。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发现自己竟能站起身来——双腿不再有刺骨的麻木,也没有沉重的枷锁,步履轻快得不像话。
这是……前世尚未被暗害致残时的自己?
萧彻正茫然四顾,不远处的宫墙下,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他鬼使神差地迈步走过去,躲在一株老槐树后,屏息望去。
雪地里,两个少年的身影立着。一个身着锦袍,眉眼桀骜,正是年少时的萧洵;另一个,竟是年少时的自己。
“萧彻,你别太得意!”萧洵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气急败坏,却又刻意压低了音量,“不过是父皇夸了你几句,你真当自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年少的萧彻抱着手臂,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却又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父皇夸我,是因为我有本事。总好过某些人,只会在背后耍阴招。”
萧洵的脸涨得通红,攥紧了拳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冲上来动手。他死死盯着年少的萧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有不甘,有嫉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萧洵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执拗,“可我……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
年少的萧彻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皱了皱眉,语气不耐烦:“莫名其妙。”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雪地里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很快便消失在白雾深处。
萧洵立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曾挪动。雪花落在他的发梢肩头,将他染成一片雪白。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宫墙,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雪沫:“我只是想靠近你……哪怕你恨我,也好过视而不见……”
画面骤然一转。
依旧是那个雪夜,年少的萧洵躲在假山后,亲眼看着几个黑衣人潜入萧彻的院落,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强行灌进了萧彻的口中。
他瞳孔骤缩,浑身发抖,想要冲出去,却被身边的侍从死死按住。“殿下,不能去!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您若是坏了娘娘的事,自身难保啊!”
萧洵挣扎着,眼眶通红,泪水混着雪水滚落:“放开我!放开我!萧彻会出事的!”
可他终究没能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离去,看着萧彻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口吐黑血。
那一夜的雪,下得格外大,将宫墙内外的一切,都掩埋得严严实实。
画面再次切换。
是前世萧彻被囚于宗人府的最后时日。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萧彻躺在草席上,毒发时的剧痛让他浑身痉挛。牢门被悄悄推开,萧洵一身玄袍,立在门口,逆光而立,看不清神情。
他缓步走到萧彻身边,蹲下身,指尖想要触碰他苍白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萧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与痛苦,“我后悔了……我不该看着你被人害了……我不该……”
他的话未说完,萧彻便猛地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
“萧洵……我恨你……”
萧洵看着胸口的匕首,却笑了,笑得泪流满面。他抬手,轻轻握住萧彻的手腕,将匕首又往里送了几分,鲜血染红了玄袍,也染红了草席。
“这样……你就记住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萧彻!”
一声凄厉的呼喊,像惊雷般炸响在耳边。
萧彻猛地睁开眼,浑身冷汗淋漓,胸口剧烈起伏。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暖阁内寂静无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
可梦里的那些画面,那些话语,却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怔怔地望着帐顶,指尖微微颤抖。
原来……原来前世他被暗害致残,萧洵是知情的。原来他刺向萧洵的那一刀,萧洵是心甘情愿受的。原来萧洵对他的执念,从年少时,便已经深深埋下。
原来这一世萧洵的转变,并非是因为背后有高人指点,也并非是单纯的野心作祟。
而是因为……他重生了。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归来。
所以他才会收敛锋芒,步步为营。所以他才会对自己那般暧昧,那般偏执。所以他才会说,哪怕恨他,也好过视而不见。
萧彻缓缓抬手,捂住了剧烈跳动的心脏。
心头的震惊与寒意,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冷。
他从未想过,前世的仇怨背后,竟还藏着这样一段被掩埋的过往。
萧洵对他的心思,究竟是执念,还是扭曲的爱恋?
而这一世,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带着前世记忆归来,对自己偏执到极致的三哥?
窗外的月光,愈发清冷了。
暖阁内,萧彻望着帐顶,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