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谈话渐入家常,日头西斜时,皇帝索性摆了膳,留萧彻在宫里用晚膳。
膳桌设在偏殿的暖阁里,只摆了两副碗筷,几道清淡的小菜,都是萧彻从前在景和殿时爱吃的。皇帝亲自替他布了一筷子清蒸鲈鱼,语气带着几分怀念:“记得你幼时,最爱吃这个,能扒着吃两碗米饭。”
萧彻垂眸,看着碗里细嫩的鱼肉,心头微动。上一世,父皇忙于朝政,兄弟间又各自倾轧,他从未有过这般与父皇单独用膳的时刻。
“父皇还记得。”他抬眸,眼底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孺慕,夹起鱼肉慢慢咀嚼。
席间没有旁人,只有君臣父子,没有朝堂纷争,没有权谋算计。皇帝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旧事,说他幼时顽劣,爬树摔断了腿,淑妃抱着他哭了一下午;说他五岁便能作诗,惊得太傅连连称赞。
萧彻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上一句,目光落在皇帝鬓角的银丝上。这位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此刻褪去了所有的威严,不过是个念旧的老人。他看着自己,眼底的怜惜与温情做不得假,可那温情背后,又藏着多少权衡与考量?
萧彻忽然懂了,父皇是寂寞的。坐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上,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儿子们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连说句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他没有再刻意撒娇卖惨,只是安静地陪着,听皇帝说着那些尘封的往事。皇帝说到兴起时,他便递上一杯热茶;皇帝叹气时,他便垂下眼帘,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心疼。
晚膳用了近一个时辰,暖阁里的烛火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皇帝放下筷子,看着萧彻苍白清瘦的脸,心头又是一阵怜惜。这孩子,自小体弱,后来又遭逢意外,双腿残废,身中奇毒,却偏偏性子最是通透隐忍,从不争不抢。比起那些野心勃勃的儿子,眼前这个小儿子,才最让他放心。
“近来你母妃身子如何?”皇帝忽然问道,语气带着几分关切。
萧彻微怔,随即答道:“母妃近来甚好,只是时常念着父皇,又怕打扰父皇处理朝政,不敢多进宫。”
皇帝闻言,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是朕忽略了她。明日,让她进宫来陪陪朕吧。”
他看着萧彻,眼底的暖意更浓了几分:“你母妃是个好的,当年陪着朕吃了不少苦。这些年,委屈她了。”
萧彻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精光。他知道,父皇对他的怜惜,终究还是连带到了母妃身上。这份爱,或许带着几分权衡,几分愧疚,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儿臣替母妃谢过父皇。”他微微颔首,声音温和。
暖阁里的烛火依旧摇曳,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君臣父子相对而坐,静谧的时光缓缓流淌。
萧彻知道,这场戏,他演得很好。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看似温情的陪伴里,他的心,早已冷得像冰。
父皇的怜惜,母妃的安稳,都只是他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他要的,从来都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