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攥着那方绣梅锦帕回了住处,指尖反复摩挲着帕子上细腻的纹路,心头的乱麻缠得更紧。他遣了随自己一同来大周的南疆暗卫,悄悄去打探那位七皇子的底细。
不过半日,消息便递了回来。
暗卫说,萧彻乃是淑妃所出,幼时曾是天之骄子,聪慧早慧,极得先帝喜爱,却在十二岁那年,遭人暗中下毒,坏了双腿。那毒极为阴狠,渗入骨髓,从此让他缠绵病榻,再无缘朝堂纷争。这些年,他深居景和殿,不问世事,看似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皇子,可暗地里,却有一支名为“玄”字的暗卫追随左右,行事极为隐秘。更要紧的是,二皇子萧煜视他为眼中钉,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算计从未断过,前几日那场险些要了他性命的毒发,便是萧煜暗中动的手脚。
夜离看着暗卫递来的纸条,指尖微微发颤,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原以为,萧彻的病弱是天生的缺憾,是被命运磋磨的无奈。却没想到,这位看似温和无害的七皇子,竟背负着这样的阴诡过往。十二岁,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被人用毒折断了羽翼,困在这深宫的方寸之地,日日与药石为伴。
他原以为,萧彻出手相助,不过是大周皇子的一时兴起,或是想将他这南疆圣子拿捏在手,作为牵制南疆的筹码。可如今看来,这位七皇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他身有残疾,身陷囹圄,却依旧能在重重算计中,守得一方天地,甚至暗中布下暗线。
而那日御花园中,他眼底的锐利与温和,竟半点不似作伪。
夜离将纸条捏成一团,丢进火盆里,看着纸灰随风飘散。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锦帕,心头忽然生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他想去见见萧彻,就以归还锦帕的名义。
第二日巳时,夜离换了一身干净的南疆布衣,将锦帕仔细叠好,揣进怀里,独自往景和殿而去。
景和殿的宫门并未紧闭,守在门外的玄一见了他,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却并未阻拦,只是躬身行礼:“殿下在暖阁静养,公子请随我来。”
夜离跟着玄一踏入殿内,只觉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殿内的陈设简洁雅致,不见半分奢华,却处处透着安宁。暖阁的门虚掩着,玄一轻轻推开,低声禀报:“殿下,南疆圣子夜离公子前来拜访。”
“请他进来。”
里面传来萧彻清浅的声音,带着几分病弱的沙哑,却依旧温和。
夜离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暖阁。
只见萧彻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毯,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毫无血色,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竟让他生出几分易碎的美感。他手中握着一卷书,见夜离进来,便放下书卷,抬眸看来,眼底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稀客。”
夜离攥紧了怀里的锦帕,喉咙忽然有些发紧。他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帕子,递了过去,声音略显生硬:“前日多谢殿下出手相助,今日特来归还帕子。”
萧彻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目光落在那方锦帕上,语气轻缓:“不过是一方帕子,公子不必特意跑一趟。”他顿了顿,看向夜离的眉眼,见他眼底带着几分局促与复杂,又补充道,“御花园那日,公子没受委屈吧?”
夜离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他原以为,萧彻早已将那日的事抛之脑后,却没想到,他竟还记挂着自己。
“无事。”夜离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了几分,“有劳殿下挂心。”
萧彻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那咳嗽声牵扯着胸腔,带着压抑的闷响,听得人心头发紧。玄一连忙上前,替他顺了顺气,又递过一杯温水。萧彻喝了两口,才稍稍平复,指尖却依旧泛着青白。
夜离看着他这副病弱的模样,想起暗卫查到的那些往事,心头竟莫名生出一丝酸涩。
“大周的秋日不比南疆,风露重。”萧彻抬眸看向他,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布衣上,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切,“公子穿得这般少,仔细着凉。我这身子,便是当年落下的病根,一沾寒气,便要难受许久。”
说着,他示意玄一:“去取一件我的狐裘来。”
夜离连忙摆手:“不必了,殿下,我……”
“拿着吧。”萧彻打断他的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南疆地处湿热,公子初来乍到,怕是受不住大周的寒气。若是病了,身在异乡,无人照拂,反倒麻烦。”
玄一很快取来一件雪白的狐裘,递到夜离面前。狐裘触手温热,绒毛柔软,显然是极上等的料子。夜离看着那件狐裘,又看了看软榻上脸色苍白的萧彻,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在一起,乱得一塌糊涂。
他素来骄傲,从不肯接受旁人的施舍,可此刻,面对着萧彻那双温和的眼眸,面对着他提及旧疾时的云淡风轻,他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夜离沉默着接过狐裘,指尖触到那温热的绒毛,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直抵心底。他攥着狐裘的手微微用力,喉咙动了动,半晌才憋出一句:“多谢殿下。”
“举手之劳。”萧彻淡淡一笑,目光掠过他紧绷的侧脸,又道,“景和殿虽偏僻,却也清静。公子若是在宫中觉得烦闷,不妨常来坐坐,陪我说说话也好。我这身子,多数时候只能困在这暖阁里,也算是多个人解闷。”
这话落在夜离耳中,竟让他心头一颤。
他抬头看向萧彻,只见他眉眼含笑,眼底的温柔像是化开的春水,映着窗外的秋阳,竟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眼前的少年,病弱苍白,却有着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他的温柔,不带半分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有恰到好处的体贴,偏偏最能触动人心。
夜离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那些“玄”字暗卫,会心甘情愿追随于他。
他攥着狐裘,锦帕被捏在掌心,浸出了薄汗。心头的复杂翻涌成潮,那些原本的警惕、怨恨、防备,在萧彻一次次的温和相待中,竟悄然松动,生出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遇见萧彻的那一刻起,就变得不一样了。
萧彻看着他眼底的波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并未点破。他只是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盏:“尝尝?这是江南新贡的雨前茶,味道还算清冽。”
夜离定了定神,走到桌案前坐下,端起茶盏,却没有喝。他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心头乱成一团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声,与萧彻偶尔的轻咳声。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