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缠骨毒在经脉中蛰伏已近一年。景和殿的朱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时光的流转。萧彻每日在练功与书卷中度过,内力日渐深厚,毒素被压制得愈发平稳,双腿虽仍无法站立,却已能感觉到清晰的知觉,偶尔还能轻微动弹。
这日晨起,暖阁的阳光格外和煦,萧彻运功完毕,指尖竟未渗出黑血。他望着窗外枝头上新抽的嫩芽,眼底闪过一丝久违的暖意:“玄一,备车。”
玄一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难掩欣喜:“殿下,您要去哪儿?”
“去长乐宫,见母妃。”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快一年了,也该去看看她们了。”
玄一立刻应声,暗中调遣四名暗卫随行护卫,又命人将定制的轻便轮椅抬上马车。车驾驶出景和殿时,沿途的宫人内侍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这位久居深宫、几乎被遗忘的七殿下,竟是自遇刺后第一次踏出景和殿。
马车缓缓行驶在宫道上,萧彻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宫墙依旧巍峨,御道旁的柳树抽出了新绿,只是往来的宫人脸上,多了几分他未曾见过的生疏。他想起去年昭阳的满月宴,彼时他毒发刚稳,连起身都困难;今年的周岁宴,又恰逢他内力精进、与毒素僵持的关键期,两次本该见证妹妹成长的重要时刻,他都错过了。
心口泛起一阵涩然,萧彻缓缓放下车帘,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摩挲。这一年,他在暗室中与毒抗争,在书卷中谋划棋局,看似沉寂,实则从未停歇。只是对家人的牵挂,终究是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藏着难以言说的遗憾。
长乐宫的宫人早已接到通报,淑妃亲自迎到殿门口。望见马车停下,玄一推着轮椅缓缓走出,萧彻身着月白色锦袍,脸色虽依旧苍白,却不复往日的病弱,眼神沉静温润,淑妃的眼眶瞬间红了。
“彻儿……”她快步上前,想去扶他,又怕碰及他的伤口,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她心疼不已,“你可算来了,母妃……母妃好想你。”
“让母妃挂心了。”萧彻抬头,望着淑妃鬓边新增的几缕银丝,心中一酸,“是儿臣不孝,未能早日来看您和昭阳。”
“傻孩子,说什么不孝。”淑妃拭去眼角的泪水,强作笑颜,侧身引他入内,“快进来,昭阳刚醒,正念叨着‘七哥哥’呢。”
暖阁内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与花香。萧彻刚被推入殿,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袄,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正是周岁刚过的昭阳公主。
她跑到轮椅前,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萧彻,小嘴巴抿了抿,怯生生地喊道:“七……七哥哥?”
萧彻的心瞬间被这软糯的声音填满,所有的遗憾与隐忍都化作了满腔温柔。他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昭阳的头顶,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昭阳,我是七哥哥。”
昭阳似是认出了他,又或许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亲近气息,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袖,摇了摇:“七哥哥,玩……”
“好,陪你玩。”萧彻的嘴角扬起一抹久违的浅笑,眼底的冰霜仿佛都被这稚语融化。
淑妃坐在一旁,看着兄妹二人的互动,眼中满是欣慰,却又难掩心疼:“这孩子,满月宴和周岁宴都盼着你能来,每次问起‘七哥哥在哪儿’,母妃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彻的笑容淡了淡,轻声道:“是儿臣不好,错过了她最重要的两个日子。”
“不怪你。”淑妃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语气轻柔却坚定,“母妃知道你在景和殿受苦,也知道你是为了护着我们。这一年,外面都传你成了废人,可母妃不信,珩儿也不信。你父皇……他也时常念叨你,只是碍于没有证据,不能对萧煜和萧洵怎么样。”
萧彻心中一动,抬眸看向淑妃:“父皇近日可有提及朝堂之事?”
“倒是提过几次。”淑妃回忆道,“萧洵借着外戚韦家的势力,在朝中拉拢了不少官员,还多次向你父皇请旨,想要接管京畿部分防务;萧煜则借着赈灾之名,去往江南,据说暗中联络了不少地方官员,势力也日渐壮大。珩儿虽手握兵权,却被他们两面夹击,日子不太好过。”
萧彻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手指微微收紧。这一年,他看似沉寂,实则通过玄一传递的密报,对朝堂动向了如指掌。萧洵与萧煜明争暗斗,却又在打压他和四哥这一点上达成默契,如今两人势力渐长,正是他出手的时机。
“母妃放心,四哥不会有事。”萧彻安抚道,“苏廉在他身边辅助,早已暗中布下眼线,收集了不少韦家贪赃枉法、萧煜勾结地方官员的证据。只是时机未到,暂且不便动手。”
正说着,昭阳突然扑到他怀里,小小的脑袋靠在他的膝头,软糯地说道:“七哥哥,不走……”
萧彻一怔,低头看着怀中依赖他的小小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他轻轻拍了拍昭阳的后背,声音低沉而坚定:“不走,七哥哥以后常来看你,护着你和母妃,再也不让你们受委屈。”
毒发近一年,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景和殿,第一次见到长成小小少女的妹妹。错过的时光无法挽回,但往后的岁月,他绝不会再缺席。轮椅困得住他的身躯,却困不住他护家的决心,更困不住他争霸天下的野心。
暖阁内的阳光正好,映着他沉静的眼眸,那里藏着隐忍的锋芒,也藏着对家人的温情。一场沉寂后的反击,即将在这深宫之中,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