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花瓣吹进景和殿,落在萧彻摊开的南疆毒经上,他抬手将书页按住,指尖触到纸页上冰冷的墨迹,眼底却没什么波澜。
玄一捧着一封暗信快步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沉郁。“殿下,极北那边传回消息了。”
萧彻抬眸,示意他说下去。
“暗卫找到了冰魄花的生长之地,就在雪峰之巅的冰窟里,可那花株尚是幼苗,按当地牧民的说法,至少要等上三年才能吐蕊开花。”玄一的声音越来越低,“至于幽冥莲……南疆那边的探子搜遍了三处毒沼,连根茎都没寻到,怕是……怕是真的绝迹了。”
这话落下,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莫野正蹲在门槛上磨药杵,闻言动作一顿,药杵撞在石臼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他没回头,却能看见脖颈的肌肉绷紧了一瞬。
萧彻听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将那封暗信取过,指尖拂过信上关于冰魄花幼苗的描绘,嘴角竟还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三年而已,不算久。”
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反倒让玄一鼻尖一酸。他跟在萧彻身边多年,亲眼看着殿下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如今被缠骨毒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模样,每一次毒发时的煎熬,都像是在凌迟他的血肉。明明是咫尺天涯的花期,殿下却还要笑着说不算久。
“殿下……”玄一喉头哽咽,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野将药杵重重一放,站起身来,脸上没了往日的痞气,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大步走到萧彻面前,一把夺过那封暗信,看完之后狠狠骂了句:“他娘的!这老天爷是故意跟咱们作对不成!”
骂归骂,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冰魄花三年花期是定数,幽冥莲踪迹难觅更是现实。他行医半生,见过无数束手无策的病症,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明明知道解药的方子,却偏生寻不到药材,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彻一次次被毒发的痛苦吞噬。
“三年……”莫野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抬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三年里你要受多少次毒发的罪?不行,老子再去翻翻古籍,说不定能找到替代的药材!”
他说着就要往偏殿的书堆里冲,却被萧彻叫住了。“莫野,不必了。”
萧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纷飞的落花,缓缓道:“世间万物皆有其时,强求不得。冰魄花要等三年,那便等;幽冥莲寻不到,那便慢慢寻。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多熬一日,便多一分胜算。”
他说得坦然,可这话听在旁人耳里,却字字诛心。
玄二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进来,恰好听到这番话,脚步猛地顿住,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颤。他想起那日在花园里,莫野塞给他平肝散时说的话,想起殿下毒发时紧咬着牙关不肯出声的模样,只觉得眼眶发热,连忙低下头,不敢让别人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殿内的宫人也都红了眼圈。他们虽身份低微,却也看得出这位七殿下的好——从不苛责下人,待人和气,即便是被病痛缠身,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如今听闻解药难觅,一个个都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上苍垂怜,能让冰魄花早一日绽放,让幽冥莲早一日现世。
莫野看着萧彻平静的侧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见过太多身处绝境便怨天尤人的人,却从未见过像萧彻这样的——明明身陷囹圄,却依旧心怀山海,把所有的痛苦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只把从容留给旁人。
这样的人,活该被人记挂,活该被人真心相待。
莫野沉默半晌,忽然转身蹲回石臼旁,抓起药杵重新磨起药来,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慢了许多,声音也低哑了几分:“等就等!老子陪你等这三年!这三年里,老子豁出这身医术,定能把你的毒发次数压到最少,定能让你活得舒坦些!”
萧彻抬眸看向他,夕阳的余晖落在莫野的侧脸上,柔和了他眉宇间的戾气。他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痞医,看着殿内红着眼眶的宫人,看着一脸坚毅的玄一玄二,忽然觉得,纵使前路漫漫,纵使毒痛缠身,他也不是孤身一人。
他微微颔首,眼底漾起一抹暖意:“好。”
窗外的落花还在纷飞,药香弥漫在殿内,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三年花期虽远,可人心聚在一起,便总有熬出头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