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发过后的几日,萧彻的身子愈发虚弱,连坐在轮椅上都要垫着厚厚的软垫,稍一挪动便会牵扯得骨头缝里隐隐作痛。景和殿的偏殿彻底成了药庐,药香弥漫不散,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安静的暖意。
莫野没再折腾宫人,也没再嚷嚷着要酒喝,每日天不亮就蹲在庭院里晒草药,手里的动作轻了许多,生怕动静大了扰了萧彻静养。他照旧用玄一的佩剑切药,却不再耍剑花,剑光沉稳利落,切出来的药段匀整得像用尺子量过一般。
玄一端来的早膳,莫野会先挑拣一番,把那些油腻的挑出去,留下清淡的粥食和糕点,再往里面拌上些磨碎的药粉——不再是胡闹的凝神散,而是他连夜琢磨出来的健脾方子。“这玩意儿没怪味,还能帮你养养底子。”他把碗递到萧彻手里,语气难得正经,“毒发伤根基,光靠汤药补太慢,得从吃食里慢慢调。”
萧彻接过碗,看着粥里星星点点的白色药粉,眼底泛起笑意。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温软的米粥混着淡淡的药香,竟比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点心还要熨帖。“你倒是转性了,不再嫌寡淡?”
莫野往自己嘴里塞了块糕点,含糊道:“嫌啊,怎么不嫌。”他瞥了眼萧彻苍白的脸色,又嘟囔了一句,“但总不能让你跟着我遭罪。”
这话没什么波澜,却让萧彻握着碗的手指微微一顿。重生以来,他见惯了深宫的尔虞我诈、人心叵测,身边之人非敌即友,算计与利用交织,何曾有人这般直白地为他着想。
往后的日子,两人之间渐渐生出一种旁人看不懂的默契。
萧彻无需多言,只要抬手揉一揉眉心,莫野便会立刻放下手里的草药,端来一杯温好的清茶,里面泡着缓解头痛的薄荷叶;莫野蹲在地上捣药累了,伸个懒腰,萧彻便会让玄一搬来一张竹椅,放在树荫下,恰好是阳光晒不着、凉风能吹到的位置。
玄一瞧着稀奇,私下里和玄二嘀咕:“莫先生性子野,殿下性子冷,怎么倒处出几分交情来了?”
玄二想起那日被痒痒粉折腾的窘迫,又想起后来服下平肝散后心口的舒坦,摸了摸鼻子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先生看着痞,却是个实诚人,殿下心里透亮,自然明白。”
这日午后,萧彻靠在软榻上翻看南疆毒经,莫野坐在一旁剥花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着说着,萧彻忽然低低地咳嗽起来,咳得身子微微发颤,脸色又白了几分。
莫野的手顿住,剥了一半的花生掉在地上,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探向萧彻的脉搏,指尖的触感微凉,脉象虚浮得厉害。“该死,这毒还是在啃噬你的经脉。”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我再改改方子,加一味固本的药材,或许能撑得久一些。”
萧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气息微弱却坚定:“不必,方子已经很好了。生死有命,我早就不怕了。”
“怕个屁!”莫野猛地甩开他的手,难得沉下脸,“老子的病人,还轮不到阎王爷来收!”他瞪着萧彻,眼底竟有几分红意,“你以为老子留下来,是为了蹭你的好酒好菜?是为了看你一次次毒发,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萧彻怔住了。
他看着莫野涨红的脸,看着这个一身痞气、玩世不恭的江湖医者,此刻竟像个孩子似的发脾气,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驱散了骨血里的寒意。
“我知道。”萧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莫野别过脸,嘟囔着骂了句“矫情”,却没再反驳。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花生,慢慢剥着,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当年我师父说过,医者救人,是本分,也是缘法。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没一个像你这样的——明明疼得要死,还硬撑着不吭声,明明心里藏着滔天的恨,却还能信我这个来路不明的江湖人。”
他顿了顿,转过头,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痞兮兮的模样,眼底却多了几分郑重:“萧彻,老子认你这个朋友了。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上刀山下火海,老子陪你。”
萧彻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他伸出手,拍了拍莫野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沉甸甸的信任:“好。”
一个是身陷囹圄、步步为营的落难皇子,一个是浪迹江湖、身怀绝技的痞气神医。一碗汤药,一句承诺,便在这深宫的尔虞我诈里,成就了一段能过命的友谊。
夕阳斜斜地照进殿内,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药香依旧弥漫,却仿佛多了几分叫做“情谊”的味道,在这寂静的景和殿里,悄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