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的高热彻底退去时,已是七日之后。
晨光透过景和殿的菱花窗,将案几上的书卷染得暖亮。他身着月白锦袍,端坐于榻前,面色虽仍带几分病后的苍白,眼神却比往日更显沉凝,宛如淬过寒潭的锋刃,藏起了所有外露的锐光。萧珩刚踏入内殿,便见他正对着一幅摊开的舆图凝神,指尖落在北疆的位置,轻轻叩击着纸面。
“身子刚好,便又琢磨这些?”萧珩走近,将手中的参茶递给他,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却难掩关切。
萧彻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抬眸看向兄长,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躺了七日,倒把脑子躺清醒了。兄长,你看——”他指尖划过舆图,“镇北将军秦岳驻守北疆十年,手握三万玄甲军,是朝中唯一能与京营抗衡的兵权。萧洵急于拉拢他,却只知许以高官厚禄,未免太过浅薄。”
萧珩俯身看向舆图,指尖点在秦岳的驻地忻州:“秦将军是武将出身,性子刚直,最看重边境安稳与麾下将士的性命。前两年北疆遭匈奴侵扰,萧洵时任兵部尚书,为了讨好父皇,虚报粮草数额,导致忻州守军断粮三月,折损了上千将士。此事秦将军虽未明说,心中必然积怨。”
“兄长说得正是。”萧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便是我们的破局点。”他端起参茶,浅啜一口,缓缓道,“沈砚昨日递来消息,秦将军的独子秦昭正在京中求学,师从周太傅的门生。那孩子颇有其父之风,嫉恶如仇,且对萧洵当年的作为深恶痛绝。”
“你的意思是,从秦昭入手?”萧珩挑眉。
“是,却又不全是。”萧彻摇头,“秦昭年轻气盛,可秦将军心思缜密,不会因儿子的态度轻易动摇。我们要做的,是‘双线并行’。”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一细数:“其一,让沈砚以同窗之谊接近秦昭,不必急于提及拉拢之事,只需在闲谈中透露我们对北疆防务的关注——比如,将我前日整理的匈奴最新动向、忻州城防的薄弱之处,借秦昭之手转交秦将军。这份情报,是萧洵那边绝无可能掌握的,既能显我们的诚意,也能让秦将军明白,与我们合作,才能真正守住北疆。”
“其二,兄长可借探望老臣之名,登门拜访秦将军。”萧彻看向萧珩,语气郑重,“你在南疆征战多年,与秦将军虽无深交,却同是武将,自有共同语言。见面时不必提储位之争,只谈边境军务,再隐晦提及当年忻州断粮之事,点出萧洵为一己之私罔顾将士性命的本质。秦将军心中自有权衡,他会明白,若萧洵上位,北疆必无宁日。”
萧珩沉吟片刻,颔首认同:“此计甚妙。秦将军最重气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比威逼利诱管用得多。只是,如何确保消息传递不被萧洵察觉?”
“这一点兄长放心。”萧彻指尖在舆图上轻轻一点,“沈砚身边有我安插的暗卫,传递情报用的是密语暗号,且秦昭性子谨慎,不会轻易外露。兄长登门时,只以叙旧为名,不带随从,萧洵即便知晓,也抓不到任何把柄。我们要的不是秦将军立刻表态,而是让他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待时机成熟,这颗种子自会生根发芽。”
萧珩看着弟弟眼中运筹帷幄的光芒,心中欣慰不已。从前那个冲动冒进的七弟,如今已然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谋士,而这份沉稳,远比兵权地位更可贵。他拍了拍萧彻的肩膀:“此事便按你说的办。沈砚那边,我会让人暗中配合;秦将军府,我今日便动身前往。”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殿内的烛火跳跃,映照着彼此眼中的信任与默契。这场拉拢之战,没有刀光剑影,却暗藏机锋,只待悄然布局,静待收获。
而与此同时,泰康宫密室之中,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萧洵焦躁地踱步,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不断碰撞,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他面前站着一名身着副将铠甲的男子,头垂得极低,浑身瑟瑟发抖。
“废物!都是废物!”萧洵猛地停下脚步,指着那副将的鼻子怒斥,“本王让你去联络镇国将军府的李威,你却告诉我,他不仅不肯见你,还把你送的礼扔了出来?”
副将战战兢兢道:“殿、殿下,李将军说……说他只想守好京畿,不愿掺和储位之争,还说……还说殿下您近日动作频频,太过张扬,恐、恐引火烧身……”
“放肆!”萧洵怒不可遏,一脚踹在旁边的案几上,茶盏碎裂一地,“一个小小的镇国将军副将,也敢教训本王?他李威当年能爬上去,靠的是谁?如今翅膀硬了,就想忘本?”
一旁的谋士连忙上前劝阻:“殿下息怒,李威胆小怕事,且素来忌惮四皇子的兵权,不肯合作也在情理之中。不如我们换个人选,比如驻守京郊的张统领,他与四皇子有旧怨,或许愿意投靠殿下。”
“张统领?”萧洵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咬牙道,“好!就找他!本王就不信,满朝武将,就没有一个识时务的!”
他当即写下一封密信,交给另一名心腹:“你立刻去京郊大营,见机行事,务必让张统领点头。告诉他,只要他助本王登上储位,日后京营统领之位,便是他的!”
心腹接过密信,躬身应诺,转身正要离去,密室的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殿、殿下!不好了!张统领……张统领刚刚被御史弹劾,说他克扣军饷、私通外敌,陛下已经下旨,将他打入天牢了!”
“什么?!”萧洵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怎么会这么巧?刚要联络他,他就被弹劾了?”
谋士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喃喃道:“殿下,此事怕是有蹊跷。张统领虽有贪腐之名,但私通外敌绝非小事,且时机太过凑巧……会不会是……七皇子那边动的手?”
“萧彻?”萧洵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随即又被慌乱取代,“他明明还在病中,怎么可能有精力算计这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越是这般自我安慰,心中的不安便越发浓烈。他想起之前联络镇北将军府受挫,如今联络张统领又出了变故,接二连三的意外,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朝着他缓缓收紧。
密室之中,烛火摇曳,将萧洵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狼狈。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恐惧——那个看似病弱无能的七皇子,或许远比他想象中更可怕。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景和殿的偏院之中,沈砚正将一封密信交给暗卫,低声道:“速将此信送往天牢,交给张统领的副将,告诉他,若想救张统领,便按信中所言,揭发萧洵联络武将、意图谋逆之事。”
暗卫领命离去,沈砚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这一切,正是萧彻病中便已布下的局——张统领的弹劾是早有准备,联络李威的失败是意料之中,而这一切的目的,便是让萧洵方寸大乱,一步步走进他们设下的陷阱。
夜色渐浓,京城的暗流愈发汹涌。萧彻与萧珩的拉拢之计稳步推进,萧洵的挣扎却如同困兽犹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而真正的胜负,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