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境外,妖族联军大营。
牛魔王独坐于中军大帐,面前石桌上摆放着冰冷的酒肴,他却毫无食欲。
帐外妖兵巡逻的脚步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叫骂声,以及那始终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的灵山佛威,都让他烦躁不堪。
太白金星上山已有一日,却迟迟没有回音,而营中那些关于“灵山有意拖延”、“孙悟空安然无恙”的流言,更是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报——!”
一名小妖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声音带着惊恐:“大……大王!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个娃娃,自称……自称是圣婴大王!说要见您!”
“圣婴大王?”牛魔王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站起,铜铃般的牛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复杂,“红孩儿?!他怎么会来这儿?!”
他大步冲出帐外,只见营寨辕门处,一道炽热的身影正与守卫的妖兵对峙。
那身影约莫七八岁孩童模样,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身穿一团火也似的红绫袄,手中挺着一杆丈八火尖枪,不是他那已成正果、在南海观音座下做了善财童子的儿子红孩儿又是谁?!
只是此刻的红孩儿,全然没了在菩萨身边的乖巧模样,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布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滔天怒火与戾气,周身三昧真火不受控制地缭绕升腾,将周遭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起来!
他手中的火尖枪指向拦路的妖兵,声音尖锐如刀:
“滚开!让俺进去见俺爹!”
“圣婴大王息怒!大王他……”妖兵们认得这位小爷,不敢动手,却又不敢放行,正自为难。
“孩儿!”牛魔王见状,急忙喝止,“你怎么来了?!此地凶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回南海去!”
红孩儿闻声转头,看到牛魔王,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但更多的却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与一种被背叛的刺痛!
他冲到牛魔王面前,火尖枪往地上一顿,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尖锐:
“爹!外面都传遍了!说那遭瘟的孙悟空……他……他欺负了娘?!是不是真的?!你说啊!”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而且是最不堪的那种版本。
对于自幼崇拜父亲、依恋母亲的红孩儿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叫他“贤侄”、与他父亲称兄道弟的猴子,竟会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
更无法接受母亲受辱、家庭破碎的现实!
牛魔王看着儿子那副模样,心中一痛,仿佛被狠狠剜了一刀。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如同被堵住,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这一个“是”字,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红孩儿周身的三昧真火“轰”地一下爆开数丈之高!
他那张小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眼中再无半分童真,只剩下纯粹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杀意!
“孙悟空——!!我红孩儿与你不共戴天——!!!”
一声凄厉无比的童音咆哮,如同夜枭啼血,穿透营寨,直上云霄!
那声音中蕴含的痛苦与恨意,竟比牛魔王之前的怒吼更加令人心悸!
他不再理会牛魔王,猛地转身,火尖枪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就要不顾一切地朝着灵山方向冲去!
“孩儿!不可!”牛魔王大惊,连忙上前阻拦,“灵山有佛祖坐镇,你去是送死!”
“放开我!”红孩儿如同疯魔的小兽,奋力挣扎,三昧真火灼烧着牛魔王的手臂,发出滋滋声响,“我要去杀了那猢狲!为娘报仇!放开我!”
他虽已成正果,修为大进,但毕竟年幼,心性修为远未到家,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家丑刺激,那深植于骨子里的魔性瞬间被激发出来,竟是连父亲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糊涂!”牛魔王又急又怒,手上加力,死死按住他,“那猢狲被囚在灵山思过崖,有韦陀看守,你连山门都进不去!如何去杀他?!给俺冷静下来!”
“我不管!我不管!”红孩儿泪流满面,拼命挣扎,“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父子二人正在纠缠之际,忽然,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佛光,自天际洒落,笼罩在红孩儿身上。
那暴戾的三昧真火遇到这佛光,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平息下去。
红孩儿那狂躁的情绪,也被这佛光强行安抚,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小,最终瘫坐在地,低声啜泣起来。
众人抬头,只见观音菩萨不知何时已立于云端,目光怜悯地看着下方的红孩儿。
“善财童子,嗔怒乃修行大忌,莫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灵台。”菩萨的声音如同清泉,洗涤着人心的躁动。
红孩儿抬起头,看着菩萨,泪水模糊了视线,哽咽道:“菩萨……那猴子……他欺负我娘……我……”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悟空自有他的劫数与果报。”菩萨轻声道,“你既入我门,当时时勤修佛法,化解戾气,方不负你娘亲对你的期望。回去吧,此地非你久留之所。”
在菩萨的佛光安抚与话语劝导下,红孩儿虽然心中恨意未消,但总算暂时冷静下来。
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对着灵山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孙悟空!你给俺等着!此仇不报,我红孩儿誓不为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化作一道火光,朝着南海方向疾驰而去,但那充满怨毒的誓言,却久久回荡在灵山境外。
牛魔王看着儿子离去的身影,又看看云端上的观音菩萨,脸色阴沉得可怕。
红孩儿的到来与失控,如同在他本就燃烧的怒火上,又泼下了一瓢滚油!
儿子那泣血的誓言,更是让他感同身受,那杀孙悟空的决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菩萨!”牛魔王仰头,声音嘶哑,“你都看到了!连俺孩儿都……此事若不给俺一个满意的交代,俺老牛……俺老牛便是拼着形神俱灭,也要搅得这三界不得安宁!”
观音菩萨看着下方那因家变而濒临彻底疯狂的牛魔王,心中暗叹一声孽障,却并未再多言,莲台转动,悄然消失。
而灵山思过崖上,一直沉默静坐的孙悟空,仿佛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红孩儿离去的方向,灰袍下的身躯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听到了那充满童稚,却蕴含着刻骨仇恨的誓言。
连那孩子……也恨我入骨了么?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孤寂,如同这思过崖下的万丈深渊,将他彻底吞没。
红孩儿的闯入,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被菩萨暂时平息,却让这场本就复杂无比的纷争,增添了更多难以预料的变数与……更加深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