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静静燃烧,气氛却不如往日平和。
太子容洵长身玉立,虽面带倦色,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雪中青松。
皇帝容霆坐于宽大的书案后,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欣慰。
“洵儿辛苦了,此次汴州之事,雷厉风行,水患得治,贪官伏法,处理得极好。”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想要什么奖赏?朕都允你。”
容洵抬起眼,目光毫无避讳地直视自己的父亲,声音清晰而坚定:“儿臣为自己求一道赐婚圣旨。”
皇帝似乎并不意外,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沉吟道:“是……颐欢郡主?”
“是。”容洵的回答斩钉截铁,“儿臣心悦她。”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那孩子……朕知道她很好,灵秀聪慧,太后和朕都疼爱她。”
“可她的身子骨实在太弱,心疾缠身,恐难担当太子妃之重任,日后母仪天下,容易被人诟病”他试图用理智说服儿子。
容洵眉头微蹙,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她的身子如何,是儿臣的事。儿臣自会寻遍天下名医珍宝,为她调理。”
“胡闹!”皇帝声音微沉,“这岂是你一人之事?”
“将来,若一国之母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你让天下人如何看?让朝臣如何信服?日后恐落人口舌,成为攻讦你的把柄!”他考虑的是储君的稳固,是皇家的颜面。
容洵双手在身侧悄然攥紧,指节泛白,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谁敢乱嚼舌根,孤自会割了他的舌头!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
“你!”皇帝被他这混不吝的态度气到,“你是储君!你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稍有不慎,这点‘瑕疵’就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别人攻击你的利刃!”
“若连自己想要的人都护不住,娶不了,”容洵猛地抬眼,眸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道,“孤也可以,不当这个储君。”
“逆子!”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气得胸口起伏。
随手抓起手边的砚池就想砸过去,终究还是换了一支狼毫笔,朝着容洵掷去,“你是要气死朕吗?!”
容洵身形微侧,那支笔擦着他的衣袖飞过,落在地上。
他面色不变,仿佛刚才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的不是自己。
皇帝指着他的手都在抖,喘了几口气,才强行压下怒火。
转移话题,带着命令的口吻:“七日后,北胤使团抵京,接待事宜,交由你全权负责。”
容洵站在原地,并未领命,而是再次重申,语气强势得不似请求,更像是通知:“赐婚圣旨,在北胤使团来京之前,送到东宫。”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了几分,“孤不想她因联姻之事误会”
说完,他不再看皇帝铁青的脸色,躬身行了一礼,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留下皇帝一人,对着满室寂静,又是恼怒,又是无奈,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皇宫另一端的观星阁顶楼,国师云溯白衣胜雪,负手立于栏杆边。
夜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袖袍和如雪的发丝,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
他遥望那座象征着后宫权力顶峰的——慈宁宫。
他眉头微蹙,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与凝重。
御书房的硝烟尚未在容洵心中完全散去,但当他踏入郡主府,看见那一抹粉白身影慵懒地蜷在软榻上。
如同雪地里初绽的桃蕊时,所有朝堂的纷争与父子的龃龉似乎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他示意噤声的侍女退下,悄然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手中话本的内容上——竟是女子将男子压在身下,指尖轻挑其下颌的调情画面。
容洵眉梢微挑,不由想起那夜她大胆地用腰带蒙住他双眼,在他身上“为非作歹”的情景,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他出声,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备,反而带着一丝缱绻的调侃。
盛卿欢闻声抬头,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弯了眉眼,语带戏谑:“太子殿下夜夜来为我这病秧子暖床,岂不是更乱七八糟?”
容洵低笑一声,不接她的话茬,自顾自捏起一块桌上精致的桂花糕,递到她唇边。
盛卿欢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剩下的半块,他极其自然地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品味
“很甜”不知他说的桂花糕还是其他
他解下带着室外寒气的披风,在她身旁坐下,十分熟稔地将她揽入怀中,让她温软的身子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盛卿欢继续看她的话本。
容洵一手稳稳搂着她的纤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柔软的腰肢,另一手则缠绕把玩着她如墨的青丝。
“小猫,”他低头,鼻尖蹭过她带着茉莉清香的发顶,声音低沉,“你好像……圆润了一点。”手感更好了。
盛卿欢立刻仰头瞪他,水润的眸子圆睁,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容洵看着她这生动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得紧,心中那点因皇帝拒绝赐婚而生的郁气彻底烟消云散。
“孤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他忽然起身,仔细帮她整理好有些微乱的衣襟和狐裘,确保密不透风。
又将自己的玄色大氅重新系好,这才牵着她的手,出了府门,登上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寂静被逐渐喧嚣的人声取代。
容洵将她抱下马车,引入一处灯火辉煌、气势恢宏的楼阁——千机阁。
他径直带着她上了二楼雅间,视野极佳,能将楼下大厅的拍卖台尽收眼底。
他却不知,在更高处的顶楼,一道隐在暗处的目光,正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司珩斜倚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枚冰冷的玄铁机关扣。
看着楼下雅间里,他那小师妹被太子小心翼翼护着的模样,尤其是她身上那件明显价值不菲的白狐裘,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与晦暗。
容洵……他心中默念这两个字,眸色深沉。
雅间内,容洵吩咐小二上了几样精致的点心与小食,无一不是盛卿欢偏好的口味。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她看着满桌合心意的食物,难掩惊讶。
容洵但笑不语,只道:“孤自有妙计。”他自然不会说,东宫的暗卫每日都会将郡主府的动态,事无巨细地呈报。
晏殊更是早已将兰溪和槿若“收买”了个彻底,只为精准投喂这只挑嘴的“小猫”。
“各位贵客,千机阁今日拍卖会,即将开始……”楼下,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走上台,声音洪亮地介绍着拍卖规则与注意事项。
盛卿欢的注意力却大半还在美食上,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储食的仓鼠。
容洵看得心头发软,耐心地为她布菜,偶尔见她唇角沾了汤汁,便极其自然地用丝帕为她拭去。
拍卖会正式开始,一件件珍奇异宝呈上,引得台下惊呼不断。
容洵的目光却大多流连在身旁之人的侧脸上,比起那些死物,显然眼前人的一颦一笑更值得他关注。
直到拍卖师请出一套据说是前朝宫廷流出的一套十二支的赤金镶宝茉莉花簪。
每一朵茉莉都雕琢得栩栩如生,花瓣薄如蝉翼,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光华,与盛卿欢的气质莫名契合。
容洵几乎没有犹豫,在竞价刚起时,便直接报出了一个让全场寂静的价格。
“太子哥哥好阔气。”盛卿欢看向他。
“配你,正好。”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顶楼的司珩,看着太子毫不犹豫地拍下那套茉莉簪,眼神又冷了几分。
他认得那套头面,确实精致。
他默默收起手中那枚刚刚完成、原本也想寻个机会送给小师妹的机关茉莉发簪。
现在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微痛。
雅间内,盛卿欢看着台下激烈的竞拍,忽然轻声开口,似是无意:“这千机阁,幕后之主倒是神秘,听闻与墨家渊源颇深。”
容洵把玩着茶杯,眸光微闪:“哦?小猫对千机阁的主人感兴趣?”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心底却已记下一笔,盘算着回去便让七星阁将千机阁及其幕后之人的底细查个底朝天。
而他们都不知道,这场看似寻常的拍卖会,几方势力的视线,早已在暗中交织、碰撞。
无形的波澜,正以这千机阁为中心,悄然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