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砚秋,带着浩浩荡荡的赏赐到了郡主府。
“郡主万福。”徐嬷嬷礼数周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慈祥。
“太后娘娘心疼郡主,特命老奴送来些药材补品,给郡主压惊调养。”
只见随行的宫人鱼贯而入,将一件件珍品呈上:
百年老参、灵芝、雪莲等名贵药材自不必说。
更有宫廷秘制的灵丹,御膳房精心制作的各色点心,金光灿灿的百两黄金。
“太后娘娘还说,”徐嬷嬷笑着传达懿旨。
“郡主身子既已回京,便要好生将养。”
“待身子好些,便去上鸿雁书院,与皇子公主们一同进学,也好有个伴儿。”
顿了顿又补充“三月后便是郡主的及笄之礼,娘娘重视得很,让郡主早早准备着。”
盛卿欢半倚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闻言柔顺地垂下眼帘:
“卿欢谢太后娘娘恩典,劳嬷嬷回去禀告娘娘,卿欢定当谨遵懿旨,好生学习,不负娘娘厚望。”
她声音虚弱,却带着令人怜惜的乖巧。
徐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好生休养的话,方才带着人离去。
待人一走,盛卿欢看着满室琳琅,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槿若一边指挥着小丫鬟们登记造册,收拾物品。
一边忧心道:“郡主,太后娘娘这赏赐……也太过丰厚了些。”
“是啊,”盛卿欢轻声道,指尖拂过那件冰凉丝滑的狐裘。
“厚爱太重,有时也是负累。”她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天空。
“及笄礼……怕是没那么简单。”
东宫书房,容洵批阅着奏章,朱笔挥洒,决策果断。
然而,在一本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的空白处,他却鬼使神差地、力透纸背地写下了三个字——盛卿欢。
待他反应过来,笔尖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
他盯着那名字,眉头紧锁,眸中闪过一丝烦躁与懊恼。
随即毫不犹豫地执笔将那名字狠狠划去,几乎要将纸张戳破。
“孤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他冷声自语,放下朱笔。
对空气吩咐道,“给孤盯紧郡主府,她的一举一动,每日回禀。”
暗处传来一声低低的“是”。
观星阁顶楼,云溯静坐于蒲团之上,面色比平日更显苍白。
昨夜那突如其来的心绞痛与口角溢血,损耗了他不少元气。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个诡异的梦境。
红衣如血,凤冠霞帔,那女子……他亲手将利器刺入了她的心口。
梦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如此真实,醒来后仍萦绕不去。
可无论他如何回想,都记不起那女子的面容。
他起身,再次走向观星仪。
夜空之中,那颗代表着“煞星”的星辰,光芒不稳,明灭不定,其轨迹竟与紫微星产生了微妙的纠缠。
他凝神静气,指尖掐算,繁复的符文在虚空中若隐若现。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竟是她……颐欢郡主?”
那个昨日宫宴上咳血昏迷、病弱不堪的郡主,竟是引动他心神、关联天象异变的“煞星”?
这实在太不合常理。
疑虑丛生,他决定亲自去探个究竟。
是夜,郡主府万籁俱寂。
盛卿欢早已熄灯就寝,呼吸平稳,似乎已然熟睡。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一片轻羽,无声无息地落入院中。
避开了所有巡逻的护卫与隐藏的机关,悄然进入了内室。
云溯静立于床榻前,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凝视着榻上之人。
少女睡得并不安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口中溢出模糊的呓语。
云溯下意识地靠近些许,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炸鸡……火锅……烤肉……”少女嘟囔着,似乎在梦里品尝着什么美味,语气带着些许不满,“……奶茶七分糖……要冰的……”
云溯微微一怔,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陌生而古怪。
正当他凝神细听时,榻上的盛卿欢忽然翻了个身。
手臂毫无预兆地伸出,一把环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身子往下拉了几分,温热的脸颊无意识地贴上了他的颈侧。
“嗯……好暖和……”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像是抱住了一个人形暖炉。
云溯身体瞬间僵住。
女子清浅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淡淡的药香与她身上特有的清甜气息。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向他袭来,心跳竟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他本该立刻推开她,这是最合礼法的选择。
然而,手臂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迟迟未有动作。
这个怀抱,这种贴近……仿佛在遥远的过去,也曾发生过。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盛卿欢又有了新动作。
她松开了他的脖子,转而抓住了他垂落在一旁的手,凑到嘴边,张口就咬了下去!
“唔……这鸡腿好难吃,差评”她含糊地抱怨着。
贝齿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磨了磨,随即嫌弃般地松开了。
手背上传来细微的刺痛与湿濡感,云溯从怔忡中回过神。
看着眼前这个把他当成“难吃的鸡腿”的少女,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似春日冰雪消融。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她的手塞回锦被中,掖好了被角。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了一句,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愫。
“睡相差还贪吃”
理了一下她的鬓角,他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身影一晃,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室内。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床榻上,本该熟睡的盛卿欢骤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清明冷静,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她抬手,轻轻抚过方才被那陌生男子气息拂过的耳廓,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那人身上带着一种清冽干净的檀香,与太子殿下的龙涎香截然不同,也绝非她所知的任何一位皇子或朝臣。
他武功极高,潜入她的闺房如入无人之境。
他靠近她,却没有恶意,甚至……在她“冒犯”他时,都没有推开。
想起他最后那句低语,盛卿欢捶了两下枕头,嘟着嘴不满“谁要他评价了,零人在意好吗”
“究竟是谁?真没礼貌,真想把他族谱都问候一遍”盛卿欢低声自语,眉头微蹙。
这京城的水,果然深得很。
一个对她杀意凛然的太子尚未解决,如今又冒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登徒子。
她重新闭上眼,脑中却飞速运转起来。
太后、太子、神秘人……还有三月后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及笄礼。
看来,她这病弱郡主的外衣,还需穿得更久一些,才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里,看清更多的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