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内,烛火摇曳。
萧楚沐浴完毕,墨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上半身未着寸缕。
烛光映照下,精壮的躯体上新旧伤痕交错,尤其是胸前和后背新增的几处伤口,皮肉外翻,显得格外狰狞。
他正专注地为自己清理上药,药粉触及伤口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然而,剧痛之中,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算计的桃花眼里,竟缓缓盛满了近乎温柔的暖意。
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下次……还是得让她来。这般代价,我总要向她……讨要点‘报酬’才是。”
“皇兄!你昨天一整天跑哪儿去了?”伴随着清脆的声音,萧晴未经通传,径直推门而入。
萧楚反应极快,在她踏入内室的瞬间,已飞快地拉过一旁散落的衣袍,遮住了布满伤痕的上身,面上恢复了惯常的慵懒神色。
萧晴笑意盈盈地走近,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案几上来不及收起的染血布条和药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皇兄,你受伤了?”
“嗯。”萧楚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不欲多言。
萧晴垂眸,联想到昨日听闻的消息,心思电转:
“昨日围猎,颐欢郡主遇刺坠崖,生死未卜……而你恰巧消失了一整夜,如今又带着满身伤回来,该不会是……”
萧楚打断她的猜测,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若闲着无事,就去吃点东西。”
萧晴一愣,莫名道:“皇兄,我不饿。”
萧楚抬眸,冲她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那就想办法……堵上你的嘴。”
萧晴撇撇嘴,转了话题:“好吧好吧。那……皇兄,我听说颐欢郡主被太子寻回,已无大碍,我想去郡主府探望一下,聊表心意。”
萧楚闻言,眼神倏地冷了下来,如同寒冰:“这里是南越,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北胤。安分待在驿站,别出去乱跑,惹是生非。”
萧晴被他眼神中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冷颤,小声嘟囔:“那我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和皇兄你大眼瞪小眼吧?”
“随你。”萧楚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但记住,不要去招惹盛卿欢。若被我知道你暗中打她的主意,后果……你是知道的。”
萧晴瞪大了眼睛,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委屈:“皇兄!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亲妹妹了?”
萧楚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妖孽横生,却透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认真:“必要时……也可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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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气氛压抑。
太后萧沉月半躺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腕上的佛珠,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冷厉。
夏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徐嬷嬷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如同泥塑木雕。
“夏栀,”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夏栀心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派人,刺杀哀家的欢儿!”
话音未落,她猛地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了过去!
夏栀瞳孔骤缩,却不敢躲避,只能硬生生承受。
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劈头盖脸浇下,瞬间将她精心打扮的妆容和衣衫弄得狼狈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泛起红痕。
“哀家告诉你,现在还不是动这颗棋子的时候!”太后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凤眸中杀气凛然,“若非欢儿此次福大命大,安然无恙,今日,就不止是你跪在这里!整个丞相府,都要为你的愚蠢陪葬!你可知错?!”
夏栀仰起头,努力压制着屈辱的泪水,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她眼前之人的权势与狠辣。
她强迫自己露出最恭敬顺从的表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臣女……知错。是臣女一时糊涂,求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冷冷地睨了她片刻,才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把你的心思,多用在太子身上!而不是浪费在一个‘病秧子’身上!听明白了吗?”
“臣女明白。”
“砚秋,带夏小姐去换身干净衣裳,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是,娘娘。”徐嬷嬷上前,引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夏栀退出了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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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之上,夏栀漫无目的地走着。
方才的惊惧与屈辱尚未平复,衣衫虽已更换,发梢却仍残留着茶水的黏腻与气味。
她低着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夏小姐。”一个清润的男声在一旁响起。
夏栀抬头,撞入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来人穿着一身醒目的红色官服,身姿挺拔,气质清正,是大理寺少卿沈淮亭。
他递过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语气平和:“擦擦吧。”
夏栀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手帕,低声道:“多谢沈大人。”
沈淮亭并未多言,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红色官袍在风中拂动,背影清隽孤直。
夏栀握着那方还带着些许清冽气息的手帕,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时有些出神,低声喃喃:“大理寺少卿……沈淮亭……”
而此刻,已走出许远的沈淮亭,内心却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得知盛卿欢遇刺坠崖的消息时,心绪难宁。
想去探望,却又苦于没有合适的由头。
围猎大会他因忙于手头一桩紧要案件而推辞未去,与她已有半月未见。
方才偶遇林太医,他状似随意地问起郡主状况,得知她只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回到书房,处理公务的间隙,他的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
待他回过神,垂眸看向案上铺开的宣纸时,才发现自己竟在无意识间,将那个盘桓在心头的名字,写满了整整一页。
“盛卿欢”。
沈淮亭看着那密密麻麻、力透纸背的字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无奈又懊恼的苦笑。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名字,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那张巧笑嫣然的面容。
最终,那抹苦笑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将那个在唇齿间辗转了无数遍的名字,再次低低唤出:
“盛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