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皇宫灯火如昼,笙歌漫舞,觥筹交错。
盛卿欢端坐于琴案之前,一袭绯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赛雪,墨发如瀑,仅以一支素玉簪挽起,清丽绝伦,美得不可方物。
曲毕,余音犹在。
短暂的寂静后,赞誉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郡主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妙极!闻此仙音,今日不虚此行!”
皇帝龙心大悦,朗声道:“颐欢郡主琴艺超群,赐东海明珠一斛,云锦十匹,以示嘉奖。”
盛卿欢在侍女搀扶下起身,盈盈一拜,声音轻柔:“谢陛下。”
她面色较平日更白几分,额间渗出细密冷汗。
高踞左下首的太子容洵,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琉璃盏,琥珀色的酒液摇曳,映出他冷漠的眉眼。
他玄衣墨冠,姿容绝世,周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盛卿欢借口更衣,由侍女兰溪扶着离席。
行至太子容洵席前时,一股清冽中夹杂着一丝诡谲异香的冷风扑面而来。
心口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咳!”
她甚至来不及以帕掩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殷红的血点猝然飞溅而出,正正落在太子容洵近在咫尺的侧脸与玄色衣袍上。
所有谈笑风生戛然而止。
众人惊愕的目光齐刷刷射来,有幸灾乐祸,有难以置信,更多的则是恐惧——谁不知太子殿下那令人胆寒的洁癖!
“嚓!”
容洵手中的琉璃盏应声而碎,碎片与酒液四溅。
他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自己袖袍的血点上。
那双深邃凤眸中,瞬间翻涌起暴戾的杀意与极致的嫌恶,周身气压骤降,冰寒刺骨。
他取出一方素白丝帕,动作慢条斯理,力道却狠戾得像是要剐下一层皮肉,细细擦拭着脸上的血污。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盛卿欢,唇边噙着一抹冷冽的笑:
“有病,就该在灵山寺好生将养着。”
盛卿欢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气若游丝:“太子哥哥……对不住……”
他忽的俯身,玄色衣袂在冰冷的地面上铺开。
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这京城啊……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危险的蛊惑,“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盛卿欢怔怔地望着他,还未及反应,那只手已倏地移至少女纤细的脖颈,骤然收紧!
“太子!”
御座之上,皇帝沉声喝止。
容洵手上的力道一松,缓缓站起身。
玄色的背影挺拔而孤绝,冰冷的话语随风传来,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中:
“盛卿欢,从此刻起……”
他的声音里淬着刺骨的寒意,
“你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否则……怕是没机会看到这京城,明早的太阳。”
那方沾染了血污的锦帕被他随手丢弃在地,如同一片凋零的残瓣。
盛卿欢微微喘息,唇瓣无声地翕动,吐出两个字:
“疯子。”
终是体力不支,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手也随之无力滑落。
“欢儿!”
太后猛地站起身,脸上慈爱尽褪,满是惊怒:“快!传太医!”
宫人内侍顿时乱作一团,惊呼着围拢上前。
皇帝容璟眉头紧锁,沉声道:“还不快将郡主扶去偏殿诊治!”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浑身戾气的太子,隐含警示。
容洵盯着地上那抹脆弱的身影,看着她滑落的手,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那只死在他面前的白猫重叠。
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掠过心头,压下了几分杀意。
他冷哼一声,无视现场的混乱与帝后投来的目光,拂袖起身,径直提前离席,留下一殿噤若寒蝉的众人。
东宫浴池,水汽氤氲。
容洵将自己深埋于热水中,用力揉搓着肌肤,尤其是脸颊被血溅到之处,直至那片肌肤泛红,甚至浮现出清晰的道道红痕,仿佛如此便能洗去那令他作呕的血腥与触碰感。
杀意非但未褪,反而在寂静中愈发炽盛。
“烧了。”他声音冷硬,是对那件染血外袍的最终判决。
书房内,烛火摇曳。
他铺开宣纸,墨笔游走,不多时,一个抚琴女子的轮廓便跃然纸上——眉眼神韵,正是盛卿欢。
画毕,他凝视画像中那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眸色深沉难辨。
“晏殊”他对着暗处淡漠开口,“孤不想让盛卿欢见到明日的太阳。”
黑影领命,无声融入夜色。
郡主府内室,药香微醺,静谧安然。
暗卫身形如鬼魅,刚潜入内殿,脚下猛地一沉,机关触发。
数道坚韧的透明丝线瞬间缠缚住他的四肢关节,力道精准地迫使他“噗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屏风后,盛卿欢款步走出,唇角噙着一抹浅笑,虽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冷静:“太子哥哥……还真是心急”
她行至书案前,执笔蘸墨,落笔从容。
写罢,将那张墨迹未干的信笺折好,塞入被缚暗卫的衣襟。
指尖在案几某处轻轻一拨,机关松开,丝线收回。
“回去告诉太子哥哥,他的‘见面礼’,颐欢收下了。”她语声轻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锋芒,“改日,我定亲自去东宫,登门道谢。”
暗卫深深看她一眼,似要将这病弱却诡异的郡主刻入脑中,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屏风后,盛卿欢倚在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青铜机关锁,唇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郡主,您真是……吓死奴婢了!”贴身丫鬟锦书抚着胸口,脸色依旧发白,“那可是太子殿下的暗卫!您不仅擒了,还……还那般挑衅他!太子殿下若真动怒,咱们这郡主府……”
“兰溪,”盛卿欢懒洋洋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可见过猫捉老鼠?”
兰溪一愣,茫然摇头。
“猫儿抓到老鼠,从不急着吃掉。”她慢条斯理地解开机关锁,又咔哒一声合上。
“它要逗弄,要看着猎物惊慌失措,要等猎物自以为能逃出生天时,再一爪子按回去。”她抬起眼,眸中光华流转,哪有半分宫宴上的柔弱,
“一个有洁癖的疯子罢了。放心,你家主子……自有法子拿捏他。”盛卿欢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东宫书房。
容洵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佩,听完暗卫回报,接过那封带着淡淡药香的信笺。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隐含风骨的字:
【太子哥哥的见面礼,颐欢已经收下了。太子哥哥若想要我的命,何不亲自来取?毕竟,颐欢对你……一见钟情。】
容洵盯着那行字,半晌,竟低低地气笑了。
他抬手,指腹轻轻抚过画中人的眉眼,眼底冰霜稍融,掠过一丝极淡的、被挑起的兴味。
“呵……”他低声自语,“还是只会挠人的小猫。”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