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全身的虚脱感中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耳边是模糊的、压抑的啜泣和低语声。她花了点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铺着干燥茅草和兽皮的床铺上,头顶是粗糙的原木屋顶,缝隙间透下几缕微光。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味和烟火气。
“神使!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哈鲁。他跪在床边,脸上混杂着狂喜、担忧和深深的疲惫,眼窝深陷,比几天前苍老了许多。
林浅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
“水!快拿水来!”哈鲁连忙对旁边喊道。一个妇人赶紧端来一个陶碗,里面是清澈的、带着淡淡甜味的温水(显然是过滤并煮沸过的)。哈鲁小心翼翼地扶着林浅,一点点喂她喝下。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混沌的思维清晰了一些。她尝试调动力量,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意识海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废墟,传来阵阵刺痛。裁决之矛的副作用比她预想的更严重。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三天了,神使!您昏迷整整三天了!”哈鲁的声音带着后怕,“那天您从祭坛上倒下,浑身冰冷,可把我们吓坏了!”
三天。林浅心中微沉。赤月虽然受创,但并未被摧毁,三天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变数。
“外面……情况如何?”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哈鲁和旁边的妇人连忙扶住她。
“神使,您别动!您身体还没恢复!”哈鲁急忙道,“外面……还好,还好。您最后那一击,重创了伪神,它的血光黯淡了很多,那些怪物也没再出现。大家按照您之前的吩咐,一直在挖井、堆肥,没人敢偷懒。”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就是……就是大家都很担心您。您一直不醒,有些人……开始有些不安。”
林浅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当她展现出无所不能的神力时,她是众人仰望的神使。但当她也倒下,变得虚弱不堪时,人心深处的疑虑和恐惧便会重新滋生。这是人性,无关对错。
“扶我出去看看。”林浅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说道。她必须尽快露面,稳定人心。
哈鲁和妇人拗不过她,只好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慢慢走出简陋的木屋(这是在她昏迷期间,人们紧急为她搭建的居所)。
屋外的景象让林浅微微一怔。营地依旧忙碌,但气氛明显不同。挖掘工作还在继续,但人们的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惶恐,交谈声也压得很低。许多人看到她出来,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惊喜,但那份惊喜中,掺杂着难以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不再是那个悬浮空中、言出法随的光之身影,而是一个需要人搀扶、脸色苍白的虚弱女子。这种反差,冲击着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仰。
“神使……” “神使您醒了……” 问候声此起彼伏,但不再有之前那种狂热的叩拜,更多的是敬畏中带着试探。
林浅心中了然。她推开哈鲁和妇人的搀扶,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坚持自己站定。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伪神受创,暂时无力为虐。此乃喘息之机,亦是考验之时。”
她指向那些新挖的、已经渗出清澈水渍的渗井:“看,即便没有神力,依循吾传授之法,尔等亦能得洁净之水。”
她又指向那些堆积起来的肥堆和开始松软的土地:“假以时日,沃土自成,生机自现。”
“吾之力,终有穷时。尔等之志,方是此界新生之根本。”她看着众人的眼睛,缓缓说道,“莫要因吾一时力竭,便忘却自身双手可创之物。”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一些人因依赖而产生的迷茫,也像是一颗定心丸,安抚了因失去强大庇护而产生的恐慌。
是啊,水是他们自己挖的,地是他们自己平的。神使传授的是方法,而不是永恒的庇护。
就在这时,石柱的虚影(比之前黯淡了许多,显然林浅的力量衰退也影响到了他)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凝重:“神使,东南方向有异动。几个负责警戒的兄弟回报,说看到那边天空的血光……似乎在缓慢恢复,而且,有一些零散的、行动古怪的影子在活动。”
消息传来,刚刚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林浅的心也沉了下去。赤月的恢复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而她现在,几乎失去了所有力量。
她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哈鲁和几位看起来比较沉稳的长者:“将所有青壮编练成队,日夜轮班警戒。将我们现有的、最坚硬的木材和之前收集的金属,全部拿出来。”
“神使,您这是要……”哈鲁疑惑。
“吾要教你们,打造真正的武器。”林浅的目光锐利起来,“以及,布置足以守护家园的陷阱。”
神力或许会暂时消失,但知识不会。既然暂时无法依靠绝对的力量碾压,那么,就必须依靠智慧和集体的力量来生存下去。
她看向远方那隐约又开始泛红的天空,眼神坚定。这场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她需要时间恢复,而在这段时间里,她必须让这些刚刚萌芽的文明火种,学会在风雨中自己燃烧。
考验,从现在才真正开始。而她这个暂时失去力量的“神”,需要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引领她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