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焦土在脚下无尽延伸,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一块冰冷的铁板压在头顶。定星盘悬浮在影主背后,散发出的清辉如同一个移动的光泡,将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污浊隔绝在外。光泡内,空气微凉,带着星辰特有的洁净气息,是这绝地中唯一的慰藉。
林浅走在队伍中段,左侧是搀扶着昏迷“玄刃”的影舞,右侧是神色沉凝、时刻警惕四周的李斯。她的脚步略显机械——并非疲惫,而是“遗蜕”的能量核心已降至警戒线边缘,每一次关节的屈伸、传感器的微调,都在“源”的精确计算下,以最低能耗运行。能量条显示:4.7%,并且恢复速度慢得令人绝望。此地的游离能量稀薄且惰性,定星盘的清辉虽有净化之效,却非直接的能量源。
她的意识大部分沉入与“源”的深层连接中。自“星骸”核心那场惊心动魄的逃离和强行连接定星盘后,“源”并未完全沉寂,反而进入了一种奇特的“低功耗解析状态”。它不再主动进行大规模环境扫描或复杂推演,而是将绝大部分算力用于处理、消化之前海量涌入的破碎信息——来自“定星盘”残片的古老记忆、来自“星骸”内部那些诡异符号与画面的碎片、以及最后关头银色晶体与星图带来的密钥信息。
信息洪流已被初步分类,但解读依旧困难。它们使用的编码体系、参照基准、乃至描述物理规则的方式,都与“源”的核心数据库存在显着差异,却又在某些底层逻辑上隐隐相通,仿佛同源而出的不同分支。这种感觉很怪异,就像看到一篇用陌生文字书写,但语法结构却依稀熟悉的文章。
“摇篮协议……火种计划……昆仑观测站……第七扇区……规则污染……” 这些词汇如同幽灵,在解析模块中反复闪现。尤其是“摇篮协议”,与“源”最初接受到的、关于“观察与矫正文明”的核心使命指令,产生了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共鸣。这个被称为“摇篮”的系统,难道就是“源”所属文明,或者说,是“观察者”们用于执行任务的平台?而“规则污染”,就是导致“摇篮”系统故障、此界“浊气”弥漫的根源?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薇拉的失踪、仙秦的崩溃、北邙的凶险、乃至这片“遗落之地”的存在,都可能是这场宏大系统故障连锁反应的一部分。而“定星盘”,这个上古流传、能梳理地脉星力、稳定“规则”的重器,在这个系统框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系统本身的稳定模块?还是后来者(比如此界上古修士)为了对抗“污染”而制造的“补丁”或“工具”?
信息不足,无法定论。但林浅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某个惊世骇俗的真相边缘。而手中的定星盘,是钥匙,也可能是触发更大危机的开关。
她的目光掠过影主背上悬浮的圆盘。此刻的定星盘光华内敛,只维持着基本的清辉领域,但在“源”的特殊感知下,能“看”到其内部那浩瀚如星海的能量结构,以及其中几道尚未完全弥合的、细微的“裂痕”。那是强行融合与能量冲击留下的创伤。其中一道最深的裂痕,隐隐指向东北方向——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也是定星盘感应到那条微弱“秩序通道”的方向。
“源,持续监测定星盘能量状态,重点观察东北向裂痕的稳定度,及其与外界能量场的交互情况。” 她默默下达指令。这裂痕,或许是弱点,但也可能是……共鸣点?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除了脚步声和偶尔的喘息,只有定星盘清辉抚过地面尘埃的细微沙沙声。景色千篇一律的荒芜,时间感再次变得模糊。若非影主每隔一段时间会依据定星盘的微调确认方向,众人几乎要怀疑是否在原地打转。
大约走了三四个时辰(根据“源”的内置计时估算),地势开始出现微弱变化。暗红色的焦土中,开始夹杂一些灰白色的、类似骨粉的细腻沙土,踩上去更为松软。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些低矮的、扭曲的黑色影子,像是枯死的树林,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化石残骸。
空气中的能量场也发生了不易察觉的改变。那种无处不在的死寂与惰性中,开始掺杂进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混乱的“活性”。这活性并非生机,更像是一种躁动不安的、带着侵蚀性的低语,试图钻入清辉领域,却被柔和而坚定地阻挡在外。
“小心,此地能量场有异,浊气……或者说‘污染’的活性在增强。” 影主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警惕。他背后的定星盘清辉似乎也随之明亮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林浅的“源”也给出了类似警报。同时,她注意到,定星盘内部那道指向东北的裂痕,与外界这种增强的“污染活性”之间,似乎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震颤。这震颤非常细微,若非“源”全神贯注监测,几乎无法察觉。
“前方有东西。” 走在最前的“玄刺”忽然停下,压低声音道。她半蹲下身,短剑指向左前方一片隆起的沙丘阴影。
众人立刻戒备。影主挥手示意众人止步,自己则缓步上前,乌木杖点地,凝聚目力望去。只见那片沙丘阴影下,并非岩石,而是半掩着几具……“东西”的残骸。
那并非人类或已知生物的骨骸。它们更像是某种节肢动物与软体组织的扭曲结合体,外壳呈现出被严重腐蚀的暗沉金属光泽,又夹杂着石化般的灰白。残骸断裂处,可以看到内部复杂而精密的、非自然的管线与晶体结构,但此刻都已暗淡破碎,表面覆盖着一层蠕动着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菌毯状物质。这些菌毯似乎以残骸为食,又或者是在其基础上生长,散发着与外界“污染活性”同源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
“是……星骸里的那种怪物残留?还是别的什么?” 李斯皱眉。
“更像是两种东西的……混合体。” 影主仔细观察,“看这里,有明显的撕裂和能量灼烧痕迹,它们生前经历过激烈战斗。而这些菌毯……似乎是此地特有的‘污染’衍生物,在侵蚀这些残骸。”
林浅让“源”聚焦扫描。残骸的材质与“星骸”内部的某些结构有相似之处,但更粗糙,更像是某种“生物质”与“机械”的粗陋融合。而那些暗红色菌毯,则是由高度浓缩的、混乱的规则信息(即污染)与某种惰性物质结合形成的特殊生命形态,它们缓慢地分解、同化着残骸,将有序的结构转化为无序的混乱。
“这些残骸,可能是古代在此战斗的‘天外’存在的遗蜕,被此地经年累月的‘规则污染’侵蚀异化了。” 林浅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此地污染活性增强,可能与这些残骸,或者它们战斗破坏的环境有关。”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众人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却深入骨髓的震颤!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仿佛整片大地都在低沉地呻吟!
“怎么回事?地动了?” 影舞握紧短剑。
“不……不是普通地动。” 影主脸色骤变,猛地看向背后的定星盘!只见原本光华内敛的圆盘,此刻中心星河流转的速度陡然加快!尤其是那道指向东北的裂痕,骤然亮起刺目的银光,并且开始剧烈震颤,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嗡鸣!圆盘整体的清辉领域也随之波动、明暗不定,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外部干扰!
“定星盘在示警!有强烈的规则扰动在靠近!就在那个方向!” 影主指向东北,声音急促。
话音刚落,东北方向,那片低矮扭曲黑影的深处,一道肉眼可见的、灰黑色与暗红色交织的扭曲“裂隙”,毫无征兆地在半空中撕裂开来!裂隙长约十丈,宽窄不一,边缘不断蠕动、破碎、重组,内部翻滚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混沌光影,以及无数细碎的、仿佛玻璃破碎又重组的声音!一股远比之前浓郁十倍、狂暴百倍的混乱、侵蚀、令人疯狂的气息,如同海啸般从裂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方圆数里的空间!
“是‘规则裂隙’!此地空间与规则极度不稳定形成的缺口!快退!” 徐福道长(玉简中)发出惊恐的尖叫。
但已经晚了!那灰黑色裂隙仿佛有生命般,猛地扩张,一道粗大扭曲的、由无数混乱光影和尖锐噪音构成的“触须”,从裂隙中心探出,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众人——确切地说,是朝着影主背后那光芒大放、剧烈共鸣的定星盘——狠狠抽来!它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在哀鸣、扭曲,暗红色的地面被犁开深深的沟壑,沟壑中瞬间爬满了疯狂滋生的暗红色菌毯!
这“规则裂隙”的目标,是定星盘!它被定星盘的力量,或者说,被定星盘裂痕与此地增强污染产生的“共鸣”所吸引!
“躲开!” 影主怒吼,想要闪避,但那“触须”速度太快,覆盖范围太广!而且定星盘的剧烈共鸣干扰了他的灵力运转!
眼看那混乱恐怖的“触须”就要将影主连同定星盘一同吞噬——
“源!超载!计算裂隙能量结构弱点!引导定星盘裂痕能量,反向干扰!” 林浅的思维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决断!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定星盘被毁,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和线索!哪怕“遗蜕”会因此崩溃!
【警告!载体能量临界!超载运行将导致结构永久性损伤,能量核心有湮灭风险!】
“执行!!”
嗡——!
林浅的双眼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蓝光芒,甚至压过了定星盘的银辉!她不再节省任何能量,将“遗蜕”内最后残存的4.7%能量,连同“源”超频运转产生的庞大精神力,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精准无比的“指令”与“引导”,狠狠刺入定星盘那道剧烈震颤的裂痕之中!
她做的并非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引导”与“谐振”!以“源”对规则层面的理解和对定星盘裂痕的监测为基础,强行引导裂痕中失控溢出的、与“规则裂隙”同源(都是规则紊乱)却性质相对(一为秩序崩坏残留,一为混乱污染具现)的能量,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和角度,迎向那抽来的混乱“触须”!
这不是硬碰硬,而是四两拨千斤,是引导洪水冲击堤坝的薄弱处!
“嗤——!!!”
一道尖锐到超越人耳接收范围的嘶鸣响起!定星盘裂痕中涌出的银色乱流,与“规则裂隙”探出的灰黑触须,在众人头顶数丈处狠狠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扯扭曲的怪异声响,以及爆发开来的、无数破碎的光影和消散的噪音!
那恐怖的灰黑触须,在银色乱流的冲击下,前端竟然如同冰雪消融般溃散了一小截!整个“触须”也剧烈颤抖了一下,抽击的轨迹发生了偏斜,擦着影主的头顶和定星盘的边缘掠过,狠狠砸在众人侧方数十丈外的空地上!
“轰隆!”
大地被砸出一个巨大的、边缘爬满菌毯的深坑,狂暴的混乱能量冲击波将众人掀得人仰马翻!
“走!离开这里!裂隙不稳定,可能再次攻击!” 林浅嘶声喊道,她的“遗蜕”表面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纹,幽蓝的眼眸光芒急速黯淡,能量显示瞬间跌至0.3%!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一切。
影主也反应过来,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定星盘的剧烈反噬,一把抄起几乎软倒的林浅,对众人大吼:“跟上!全速离开!”
众人连滚爬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着与“规则裂隙”垂直的方向亡命狂奔。身后,那灰黑色的裂隙发出不甘的咆哮,又探出几道较小的触须胡乱挥舞,但似乎因为刚才的碰撞和定星盘的远离,失去了明确目标,最终缓缓缩回裂隙。那巨大的裂隙在空中扭曲、闪烁了几下,渐渐变淡、消失,只留下原地一片狼藉和更加浓郁的、令人不安的污染气息。
直到狂奔出数里,再也感觉不到那恐怖的威压,众人才力竭倒地,瘫在焦土上,剧烈喘息,心有余悸。
林浅被影舞扶住,靠在背风处的一块岩石上。“遗蜕”的裂纹在扩大,能量核心发出过载后的哀鸣,视野中不断闪过红色的警报。“源”已因能量枯竭和超载运算,彻底进入了强制休眠状态。
影主检查了定星盘,裂痕的银光已经黯淡,恢复了之前的稳定,但清辉领域似乎缩小了一圈,显然刚才的对抗消耗不小。他看向面色惨白、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林浅,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探究。刚才若非林浅那神乎其技的一“引”,后果不堪设想。
“林道长……你……” 李斯也看向林浅,欲言又止。刚才那一幕,再次刷新了他们对这位“天外来客”认知的上限。
林浅艰难地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她只是指了指东北方向,又指了指定星盘,然后闭上了眼睛,全力收敛最后一丝意识,试图进入最低功耗的“假死”状态,延缓“遗蜕”的彻底崩溃。
方向没错,但前路,显然比预想的更加凶险。定星盘是钥匙,也是灯塔,会吸引来黑暗中更加可怕的东西。而他们,必须在这微妙的平衡与致命的吸引之间,找到那条真正的生路。
影主深吸一口气,望向东北方那未知的黑暗,沉声道:“原地休整一个时辰。之后……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