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被炸开的工厂豁口，洒在那一张张从玻璃囚笼中走出的，布满茫然、恐惧与劫后余生的脸上时，压抑许久的哭声，汇成了一片悲伤的海洋。
第九处的战士们沉默地分发着急救物资和清水，他们看着这些人，如今却形销骨立、眼神空洞，许多战士的眼眶都红了。
“砰！”
一名年轻的战士，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一脚将一个瘫软在地、已经失去所有力量的战斗型守护者踹翻在地。
“就是这群杂碎！我亲眼看见他扭断了李哥的脖子！”
他举起手中的突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顶在那守护者的额头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要你给他陪葬！”
这个举动，像是一个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杀了他们！”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这群怪物，不配活在世上！”
群情激愤，十几支步枪同时举起，保险被拉开的声音清脆而致命。
卫炎拖着重伤的身躯，靠在一辆越野车的车身上，他的眼神冰冷，看着那些曾经是战友、如今却沦为杀戮机器的守护者，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就在那名战士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一只素白的手，轻飘飘地按在了他的枪管上。
“别开枪。”林玄一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波澜，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周围沸腾的杀意，瞬间停止。
“林大师？”那名战士一愣，不解地看着她，“他们是怪物！是杀人凶手！”
“他们曾经也是受害者。”
林玄一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瘫软在地，眼神空洞麻木的守护者。
“他们的神魂早已被血肉熔炉的邪法禁锢，肉身不过是被人操控的傀儡。如今熔炉已毁，他们虽失了力量，神魂却依旧困于牢笼，如行尸走肉。”
“此刻他们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杀了他们，不仅无法告慰逝者，反而会让你等本该守护苍生的手，沾染上无辜者的因果，为自己的道心，种下心魔。”
道心？心魔？
这些玄之又玄的词汇，让在场的战士们都愣住了。
卫炎眉头紧锁，沙哑着嗓子开口：“大师，他们罪孽深重，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林玄一缓缓摇头。
“不是放过，是超度。”
她松开按着枪管的手，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这片战场的中央。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他们身不由己造下杀孽是因，如今沦为活死人是果。而你们，若以暴虐之心行报复之举，今日是因，他日心魔丛生，便是你们的果。”
她的话，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些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战士，此刻看着自己手中冰冷的武器，再看看那些眼神麻木的守护者，心中的杀意消散了大半。
林玄一不再多言。
她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法印。
“嗡”
一阵若有若无的禅唱，仿佛从九天之上，又仿佛从每个人的心底深处响起。
只见点点温润的金色光华，以林玄一为中心，如蒲公英的般，轻柔地向着四周飘散开来。
这些光点，落在那些幸存者的身上。
他们身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开始愈合；
他们因长期囚禁和精神折磨而变得浑浊的眼神，也渐渐恢复了清明与平静。
许多人，在这金光沐浴之下，嚎啕大哭，将心中所有的恐惧与痛苦，尽数宣泄而出。
更多的光点，则精准地落在了那些瘫软在地的守护者身上。
金光入体，他们那布满黑色符文的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净化、消融。
他们空洞麻木的眼神中，渐渐泛起了一丝人性的光彩，有痛苦，有悔恨，有迷茫，最后，化作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我杀了人.....”
“啊啊啊，我我用这双手都干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苏醒过来的守护者，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发出了绝望而痛苦的哀嚎。
他们被囚禁的神魂，终于被唤醒了。
卫炎震撼地看着这一幕，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和怨气，正在被一种温暖、祥和的力量迅速驱散。
“此为，甘露咒。”林玄一的声音，悠悠传来，仿佛在解释，又仿佛在自语。
“既度生者之伤，亦度死者之怨，更汝等心中之魔。”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道肉眼无法看见，唯有她能感知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都要精纯的金色功德之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她的体内。
道，从不是一味的杀伐。
守护，亦非单纯的毁灭。
不伤无辜，不虐无力，方为正道。
今日若放任卫炎他们杀了这些守护者，看似快意恩仇，却会让她刚刚稳固的道心，出现一丝裂痕。
日后渡劫之时，这一丝裂痕，便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根源。
就在这片祥和的气氛中，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滴滴滴—滴滴滴—”
铃声，来自卫炎的身上。
他皱了皱眉，接通了电话。
“是我，卫炎。”
“卫炎，我是周振。”
听到这个名字，卫炎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周总，我正要向您汇报，人才工厂的焚烧协议已经被我们成。”
“你的汇报，留到军事法庭上再说吧。”周振冷漠地打断了他。
卫炎的心，猛地一沉。
“周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怒意，“卫炎！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强行攻击一处拥有合法手续的生物科技园区？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国际影响！就在刚才，万法归宗集团已经向我们提出了最严厉的抗议！”
“他们那是贼喊捉贼！”卫炎的怒火也上来了，“这座工厂，就是一座人间地狱！他们拿活人做实验！这里有几百个幸存者可以作证！”
“证据？我要的是完整的证据链！不是你的一面之词，和一群精神失常者的胡言乱语，你竟然违抗命令，我让你撤退，你却进攻，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卫炎的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反驳。
因为他确实违抗了命令。
他选择了相信林玄一，选择了用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去赌这数百条即将被焚烧的人命。
他赌赢了人命，却似乎要输掉自己的一切。
电话那头的周振，似乎也懒得再与他废话，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鉴于你严重违反纪律，无视上级命令，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劣后果。经第九处临时会议决定：即刻起，解除你特战队队长职务！缴械，关闭所有通讯设备！纪律小组已经在路上，原地待命，等候押解回总部接受审查！”
“这是命令！”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卫炎捏着电话，手臂僵在半空中，脸上一片死灰。
周围的战士们，都听到了电话里的咆哮，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悲凉。
他们浴血奋战，从地狱里救出了几百条人命，牺牲了数名朝夕相处的兄弟。
等来的，不是嘉奖与勋章，而是来自背后的冷酷审判！
“队长！我们不服！”
“凭什么！我们救了这么多人！他们眼瞎了吗！”
“都给我闭嘴！”
卫炎猛地发出一声咆哮，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深吸一口气，胸口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传来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他环视着自己带出来的这群兄弟，眼眶通红。
“这是命令。”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苦涩，“第九处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执行！”
说完，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解下了腰间的配枪，重重地放在地上。
那柄陪伴他多年的特制战术突击刀，被他亲手抛弃。
一直静立一旁的林玄一，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猛然一凝。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悚然感，毫无征兆地笼罩了她的心神。
并非是杀气，也不是危险的预兆。
那是一种来自整个天地的注视，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无质的眼睛，缓缓睁开，淡漠地、冰冷地将目光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天地的法则，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变得粘稠而沉重，空气中流淌的灵气，对她产生了若有若无的排斥感！
她的道心，竟为之震颤！
她那一剑，斩碎的不仅仅是血肉熔炉，更是斩破了此方世界力量的上限。
这种超越凡俗的力量，被世界本身，视为了病毒。
“奶奶！不好了！”
苏小米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她举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小脸上满是焦急和愤怒。
“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则刚刚在全球各大主流媒体上弹出的紧急新闻。
【万法归宗集团发布全球紧急声明：强烈谴责旗下天启生物公司反人类暴行，宣布与其彻底切割！】
新闻稿中，万法归宗集团义正言辞地表示，他们对天启生物在背地里进行的邪恶实验“毫不知情”、“深感震惊与痛心”，并将所有罪责，全部推到了已经失踪的陈镜眀头上。
他们宣布，将永久性关停天启生物，并成立专项基金，对所有受害者进行人道主义赔偿，同时，全力配合官方，对陈镜眀及其残党进行全球通缉。
一篇声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从一个幕后黑手，摇身一变，成了被蒙蔽的受害者和正义的执行者！
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招断尾求生！
卫炎看着这则新闻，刚刚才因被革职而死灰一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急攻心之下，噗地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们前脚还在浴血拼杀，敌人后脚就已经把自己洗白成了正义的伙伴！
这一下，他卫炎擅自行动、攻击友商的罪名，更是铁证如山，再无翻盘的可能！
林玄一看着这条新闻，又抬头看了看那双仿佛笼罩在整个世界之上的无形之眼，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呵，可笑。”
一声轻笑，从她唇边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