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说变就变,清晨还是薄雾,到了午后,已然化作了绵绵的雨丝。
不是夏日暴雨的酣畅,也非秋日冷雨的萧瑟,而是那种典型的、江南特有的烟雨。
雨丝细密如织,悄无声息地笼罩着天地,将远处的楼房、行道树都晕染成一幅幅水墨画。
便利店的玻璃门上爬满了蜿蜒的水痕,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安静,只剩下雨打棚顶的沙沙声,如同永无止境的低语。
店里的光线也因此变得柔和而晦暗,姜暮雨似乎对这种天气格外受用,他破天荒地没有瘫在收银台后,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望着门外雨帘中模糊的世界,眼神空蒙,仿佛神游天外。
红宝则对潮湿天气抱怨连连,变回狐狸形态,趴在干燥的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自己有些潮湿的毛发,碧眼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尾巴也懒得摇。
我趁着没有客人,煮了一壶姜茶,袅袅的热气带着辛辣的甜香,稍稍驱散了空气中的湿冷。
“老板,喝点姜茶驱驱寒。”
我倒了一杯递给他。
姜暮雨回过神,接过杯子,温热的白瓷杯壁在他微凉的指尖氤氲开一小片白雾。
他道了声谢,却没有立刻喝,只是捧着,目光又重新投向雨幕。
“这雨……
让人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被雨水浸泡过的怅惘。
就在这时,雨幕中,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纤细身影,由远及近,缓缓走来。
那伞是素雅的青色,在灰蒙蒙的雨景中格外醒目。
撑伞的人走得极慢,步态优雅,仿佛不是在赶路,而是在这雨中漫步。
她在便利店门口停下,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张清秀温婉、却带着浓浓书卷气的年轻女子的脸。
她穿着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外面罩着一件浅杏色的针织开衫,整个人像是从民国旧画报里走出来的女学生。
她收起伞,站在屋檐下轻轻跺了跺脚,震落伞面上的水珠,然后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带进一股微凉的、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湿润空气。
“欢迎光临。”
我照例打招呼。
女子对我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淡而礼貌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像是藏着心事。
她没有去看货架,而是径直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一本线装的、纸张泛黄的旧书,安静地翻阅起来。
她看得极其专注,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静谧的模样,与窗外沙沙的雨声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安宁的画面。
红宝好奇地探了探头,小声说:
“老板,这个姐姐……感觉好安静啊,像这雨一样。”
姜暮雨捧着姜茶,目光落在那个女子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他轻轻吹开茶面上的热气,抿了一口,低声道:“不是安静,是等待。”
“等待?”
红宝不解。
姜暮雨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
女子在店里坐了许久,偶尔会抬起头,望向窗外迷蒙的雨景,眼神里带着一种殷切的、却又似乎知道希望渺茫的期盼。
她时不时会看一眼手腕上那个并不存在的(或者说,我们看不见的)手表位置,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轻得像雨丝落地。
终于,当时钟指向一个特定的时刻(或许是某个她记忆中重要的时刻),她合上了书,整理了一下衣衫,再次走到门口,撑开了那把青色的油纸伞。
她站在门口,望着雨幕,望了足足有十分钟。
最终,那双期盼的眼睛里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化为了浓浓的失落和一丝释然的哀伤。
她转过身,对着店内,尤其是对着姜暮雨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轻声道:
“谢谢。
打扰了。”
然后,她撑开伞,再次步入了绵绵的烟雨之中,那个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与雨雾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店内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只有雨声依旧。
“她……
在等谁?”
红宝忍不住问。
“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人。”
姜暮雨收回目光,看着杯中晃动的姜茶,
“一个在很多年前,同样是这样的雨天,与她约定在此相见,却最终失约的人。”
“啊?
那她……”
红宝的碧眼里充满了同情。
“执念已深,化作了这雨中的一缕精魂,每逢烟雨朦胧时,便会重现当日的情景,等待那个失约的人。”
姜暮雨的语气平静,
“她不是在等一个结果,而是在重复一种习惯,一种思念的姿态。”
我望着窗外无尽的雨丝,心中怅然。
原来那娴静的身影背后,是这样一个无望而悲伤的故事。
这烟雨,便是她永恒的舞台和牢笼。
“那我们……
不能帮帮她吗?”
红宝问。
姜暮雨摇了摇头:
“有些等待,外人无法插手。那是她自己的轮回。
或许有一天,当这场雨在她心中彻底下完的时候,她自然就会离开了。”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朦胧了天地,也朦胧了时光与旧梦。
而便利店的这一日,因为这烟雨中的等待,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诗意与忧伤。
姜暮雨将杯中已经微凉的姜茶一饮而尽,站起身: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红宝,别舔毛了,越舔越湿。
伊人,去看看关东煮还热不热。”
生活总要继续,而这烟雨中的故事,也会随着下一次雨落,再次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