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了这排收容所最前面的那个独立小院。这里住着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姓钱。他们的职责就是监管这几间收容所里的孩子,维持秩序,并负责收容所周边这条街道的日常卫生。这两夫妻每月八百文的工钱,还是由我的公主府负责发放的。
当年设立这监管之职,也是我提出的。我觉得无论什么地方,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哪怕是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也不能完全放任自流,需要有人引导和看管,既能保护他们,也能防止他们学坏。这钱氏夫妇看起来还算老实本分,我便将这事交给了他们。
我抬手敲响了院门。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钱管事那张带着些微惶恐和讨好的脸。他一见是我,立刻弯腰问好:“殿……殿下?您怎么来了?可是……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没直接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你跟我来。”然后转身就朝着铁头他们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钱管事被我这态度弄得心里发毛,不敢多问,只能战战兢兢地跟在我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重新走进那间冰冷的屋子,我指着炕上依旧昏睡、但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的铁头,厉声问钱管事:“这是怎么回事?孩子病成这样,烧得都快糊涂了,你们管事的不知道吗?”
钱管事探头看了看铁头,又扫了一眼旁边吓得不敢出声的小栓子、狗蛋和丫头,脸上露出讪讪的表情,支吾道:“这……殿下……小人……小人昨天来看的时候,他……他还是好好的啊……就是有点咳嗽……怎么……怎么就烧得这么厉害了……”
我强压着火气,转头看向小丫头,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丫头,你跟我说,旁边屋里那三个年龄大的哥哥,是不是经常抢你们的东西?”
小丫头怯生生地看了看钱管事,又看了看我,小嘴一瘪,带着哭腔小声说:“是……是的……他们……他们不光抢被子……还……还经常抢我们领回来的吃食……好的肉和点心……都要先紧着他们吃……”
我的目光再次锐利地射向钱管事。
钱管事脸色一变,急忙摆手摇头:“殿下!这……这小人真的不知道啊!他们从来没跟我说过……”
“你知道!”小丫头忽然鼓起勇气,声音提高了一些,指着钱管事,“我们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去年……去年那边屋里那个小豆子哥哥,还经常被他们打哭……去年下雨那天,他们让小豆子哥哥在外面淋了一夜雨……第二天……第二天小豆子哥哥就躺在地上不动了……还是……还是你把他拖出去的……后来我问你小豆子哥哥去哪儿了……你说……你说他去享福了……”
小丫头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去享福了?!一个孩子淋雨病重,被拖出去……然后告诉其他孩子他去享福了?!
我心中的怒火瞬间如同火山般爆发!再也抑制不住!
“混账东西!”我怒喝一声,猛地抬脚,狠狠一脚踹在钱管事的腹部!
钱管事根本没料到我会突然动手,“嗷”地一声惨叫,整个人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院子冰冷的雪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半天喘不上气。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其他屋子的孩子,一个个小脑袋怯生生地从门窗后面探出来,惊恐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幕。
我大步走到院子中央,目光冰冷地扫过整个院落,运足了气,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所有屋子里的人!全都给我出来!”
孩子们被我的气势吓到,犹豫了片刻,还是一个个哆哆嗦嗦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稀稀拉拉地站在院子里,大约有二十七八个,大多面黄肌瘦,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角落里有三个个子明显高出一截、看起来有十四五岁的男孩,眼神躲闪,正试图往后缩。
我看着地上还在呻吟的钱管事,声音斩钉截铁:“从今天起,你这个管事的不用干了!你被开除了!工钱结算到今天,立刻给我滚出收容所!”
然后,我的手指向角落里那三个试图隐藏的大男孩:“还有你们三个!从现在起,也被逐出收容所!汴京城所有收容所,永不录用!”
这话一出,院子里一片哗然!那三个男孩脸色瞬间惨白。
我提高声音,立下新的规矩,让所有孩子都听见:“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我立个新规矩!在汴京城内,所有皇家设立的收容所,再敢出现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勾结管事、纵容恶行的!不管结果是否严重,一经发现,一律不允许进入皇家工厂做工!终身都不许进!”
我环视一圈,目光威严:“我是安国长公主!皇家工厂有三分之一是我的股份!你们不用怀疑我的话,我说了就算!”
“终身不能进工厂”的惩罚,对于这些渴望长大后有份工做、能安稳生活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孩子们脸上都露出了恐惧和震惊。
那三个被点名的男孩彻底慌了神,连滚带爬地扑到我面前,“砰砰”地磕头,哭喊着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别赶我们走!我们以后一定改!一定老老实实的!”
我看着他们,心中没有丝毫动摇:“改?你们几个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据我了解,你们已经两年多没有自己去后巷领过一顿饭!天天让这大院里的弟弟妹妹轮流给你们领,还得把最好的紧着你们吃!你们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这收容所是皇家开的,收容的是大宋未来的子民,不是养蛀虫的地方!更容不下你们这种好吃懒做、欺压弱小的败类!”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我长公主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今天晚上之前,你们三个必须给我搬出收容所!如果太阳下山之前,你们还敢赖在这里……”我顿了顿,语气森然,“那你们这辈子,就都不用离开了!”
三人被我话里的寒意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如纸,再也不敢求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回屋里,胡乱卷起自己那点可怜的破行李,抱着包袱,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地跑出了收容所的大门,瞬间消失在街角。
处理完这些,我的心绪才稍稍平复。我让丫头回去照顾好铁头哥哥,告诉她一会儿会有人给他们送热乎的吃食来,让铁头吃下去发发汗。
然后,我径直离开收容所,走在回去的路上。寒风卷着零星雪花吹在脸上,我却觉得心头那股郁气难平。
经过一家熟悉的杂货铺时,我脚步一顿,走了进去。
掌柜的刘大姐正低头拨拉着算盘对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一见是我,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哎哟!殿下!这死冷寒天的,您怎么穿着这一身就出来了?也不多穿点,仔细冻着!”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儿,刘大姐,刚去旁边收容所转了转。您这儿还有现成的棉被吗?”
“有有有!”刘大姐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刚进了一批新棉花弹的,厚实着呢!您要几条啊?”
“您这儿还有几条?”
刘大姐歪头盘算了一下:“库里大概还有不到十条……不是九条就是十条。”
“那您给凑十条吧。”我说,“如果实在不够十条,看您家里有没有稍微新一点、厚实点的,凑一条也行。一会儿麻烦您家大哥,用板车给拉到旁边收容所去,就是最边上那家。那里的棉被不太够用了,每个屋子再给加一条新的。”
“知道啦!殿下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刘大姐爽快地应下,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感慨,“殿下您呀,就是心慈!菩萨心肠!你说说,这汴京城多少年了,也没见谁像您这样,真把这些苦命孩子放在心上。”
她叹了口气,回忆道:“我记得前些年啊,每到冬天,这汴京城各大街的墙根底下,蹲着的、躺着的全是晒太阳取暖的乞丐,哎哟喂,那个场景……看着都心酸。自从您来了之后啊,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有福喽!能上工,有房子住,每天还有这么多善心人惦记着他们的吃食……要我说,咱这汴京城的乞丐,可能是咱大宋最幸福的乞丐了!”
我和刘大姐又寒暄了几句,看着窗外又渐渐飘起的雪花,不敢再多耽搁,赶忙告辞,向着红尘客栈的方向快步走去。
雪似乎又下得密了些,但我心里却因为刚才做的一切,感到了一丝暖意和踏实。至少,这个冬天,那些孩子能睡得暖和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