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红尘客栈在一片年节的余韵中重新开门迎客。
说是开门迎客,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天基本不会有什么生意。一来刚过完年,家家户户肚子里都不缺油水,大鱼大肉还没消化完呢;二来我这客栈主营的是卤味、甜品、饮料和火锅外带,这些都不是刚过年人们会急切想吃的东西。尤其是卤味,今天才刚把各种食材收拾下锅,得卤制一晚上,明天才能正式售卖。
但规矩就是规矩,该开门还得开门。
后厨里,一群人各司其职,忙而不乱。两个小伙计负责盯着那几口咕嘟咕嘟冒着浓郁香气的大卤锅,小心控制着火候;大师傅石头则领着另一个学徒和两个帮忙的大姐,开始准备明天要售卖的各式蛋糕和甜点,空气中渐渐弥漫开面粉、奶油和糖的香甜气息。
前面大堂里,负责跑堂的两个小伙计也没闲着,自觉地从库房搬出两大筐鸡蛋,拿出两个大陶盆,开始“哐哐哐”地打蛋,为明天做蛋糕和蛋挞做准备。
看着大家伙都井井有条地忙活着,我便溜达回大堂,窝进我的“专属宝座”,顺手拿出一碟新炒的五香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目光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望着外面大街上稀稀拉拉、行色匆匆的路人。
年节刚过,雪后的汴京城显得有些冷清。
就在这时,我看见从北边街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三个小小的身影。他们穿着臃肿破旧的棉袄,小脸冻得通红,正是几乎每天晚上客栈打烊后,都会准时出现在后巷,等着王大姐分发剩余食物的小乞丐中的三个。
我仔细一瞅,认出了他们。那个个子最高、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叫小栓子,旁边矮半个头、八九岁模样的是狗蛋,最小的那个约莫五六岁、扎着两个乱糟糟小揪揪的是丫头。
透过玻璃窗,我朝他们招了招手。
小丫头眼睛尖,最先看见了我,连忙拽了拽旁边两个哥哥的袖子,怯生生地指向店里。三个孩子一起朝我看了过来,脸上带着些犹豫和不安。
我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朝他们招呼:“小栓子,狗蛋,丫头!外面冷,快进来暖和暖和!”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小栓子带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殿下……”三个孩子小声地叫道,规矩地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生怕踩脏了干净的地板。
我让他们走到离炉子近些的地方,问道:“这大雪寒天的,你们不在收容所待着,跑出来干嘛?多冷啊。”
小栓子皱着小眉头,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愁,回答道:“殿下……收容所里……铁头哥病了……昨天晚上烧了一夜,说明话……我们……我们去给他抓药的……”
我心里一紧:“病了?严重吗?那……药呢?抓到了吗?”
小栓子闻言,脑袋耷拉得更低了,声音也小了下去:“大夫说……那药得八十文一副……我们……我们只有六十五文……不够……”
看着孩子们冻得发紫的小脸和失望的眼神,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转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厚斗篷披上,又快步上楼,从衣柜里翻出几件白玉堂已经不穿的旧棉袄——虽然旧,但都很厚实保暖。
下楼把棉袄递给三个孩子:“快穿上,别冻着了。”又把手里最后一件塞给小丫头,“丫头,这件你拿着,回去给你铁头哥哥穿上,让他发发汗。”
其实,这些年汴京城里的乞丐已经少了很多。前些年在包大人和朝廷的努力下,很多成年乞丐和流浪者都被东北新办的皇家工厂招去做工了,朝廷还特地划了一大片地方成立了一个新的县来安置他们和家属。
只是总还有些因为各种原因流落街头的孩子。大约两年前,在包拯的主持下,朝廷出资将城里几处废弃的破庙清理干净,改建成了收容所,至少能保证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个遮风挡雨、不至于冻死的地方。
更让我觉得温暖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受我总把剩饭剩菜放后巷的影响,不到两年的时间,这条街上几乎所有卖吃食的店铺,都在后街开了一个小门,每天把店里折罗下来的、但绝对干净能吃的饭菜,统一放在特定的木桶里,配上勺子,让附近的乞丐和穷苦人自行取用。这个自发形成的、充满善意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所以现在在这条大街上能看到的乞丐,大多都是十四岁以下、暂时不符合招工条件的孩子。他们白天或许在街上乞讨,但晚上基本都会回到收容所,每天固定时间去后巷领取食物。
“走,带我去看看铁头。”我系好斗篷,对三个孩子说。
小栓子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哎!”
我领着三个穿得暖和了些的孩子,出了客栈,朝着收容所的方向走去。雪后的街道很安静,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收容所离得不远,是一处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四合院。一进门,就感到一股比外面好不了多少的寒意。院子里没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
小栓子引着我径直走进一间朝南的屋子。屋里盘着一张大炕,但只有靠墙的位置蜷缩着一个小男孩,正是生病的铁头。他约莫十一二岁,脸色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估计最少有三十九度!再烧下去非得惊厥不可!
我也顾不得许多,借着从怀里掏手帕的动作做掩护,迅速从空间里取出了一粒强效的退烧药,又假装从随身带的小荷包里(其实也是从空间拿)拿出一个小水囊,小心地扶起铁头的脑袋,把药给他喂了下去。
“你们晚上睡觉冷吗?”我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炕很大,但只睡了四个孩子,显得很空,被褥看起来也单薄。
小丫头丫头怯生生地开口,小奶音里带着委屈:“这个房间的炕上就我们四个……那边屋子住着三个大哥哥,他们明年就能去做工了……这两天下雪,外面可冷了……前天晚上,那边屋里的几个大哥哥……把我们这屋的棉被……抢走了一条……我们四个就只能盖着一床被子挤着睡……铁头哥哥睡在边上……他肯定是晚上冻着了……”
我听了,心里一股火气就往上冒!真是哪里都有欺软怕硬的!但看着眼前这几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又把火气压了下去。
我把自己身上的厚斗篷解下来,仔细给昏睡的铁头盖好,又掖了掖被角。
“你们在这儿好好看着他,给他喂点温水。我出去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我吩咐小栓子他们。
三个孩子乖巧地点头。
我快步走出收容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点寒冬,绝不能让它冻灭了人心里的那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