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雪灾开始,我的红尘客栈就基本处于歇业状态。前期是自救和救灾,后期是忙着配合官府搞防疫。眼下街面上大部分店铺都陆续恢复营业了,人流也多了起来,但我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再缓几天。
为啥?心里不踏实。
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疫气”,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虽然清理遗体的工作在大兵们的帮助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但接触风险始终存在。
我这小身板好不容易靠修炼攒了点本钱,可经不起病魔折腾。再者,店里伙计们也跟着忙前忙后累得不轻,得多休息几天。钱是赚不完的,命要紧。
闲着也是闲着,我眼珠子一转,又有了新主意。
我把刘大姐和石头娘等几个平日里相熟、又心灵手巧的邻居大娘都请到了店里,拿出早就让钱先生去买回来的细棉布和纱布。
“各位大娘,还得辛苦大家几天,”我指着那一摞布料,“咱们得赶制一批……嗯,‘面衣’,对,面衣!给那些清理废墟的兵爷和大哥们用。”
我连说带比划,把口罩的样子和用途解释了一遍(主要强调防灰尘和不好的气味)。大娘们虽然觉得这玩意儿稀奇,但一听是给救灾的兵士用的,都二话不说,拿起针线就忙活起来。
很快,一个个虽然针脚粗细不一、但绝对厚实耐用的棉布口罩就做了出来。我争取给每个士兵配发两个,方便替换。
我还特意把王朝拉过来,反复叮嘱:“王大哥,这面衣至关重要!务必让弟兄们戴上,遮住口鼻!而且每天换下来的,必须用开水煮沸消毒!晒干了第二天才能再用!千万不能马虎!”
王朝看着我严肃的表情,又看了看那奇怪的“面衣”,虽然不太理解为啥要这么麻烦,但还是郑重地点头:“掌柜娘子放心,我一定交代下去,盯着他们照办!”
他办事果然牢靠,干脆从那几位做口罩的大娘里挑了两个人,专门负责每天回收、煮洗、晾晒这些口罩,形成了流水线作业。
于是,在废墟清理现场,就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成千上万的士兵和民夫,人人脸上都蒙着一个奇怪的白色棉布罩子,埋头苦干。虽然一开始大家都不习惯,觉得憋气,但听说这是“包大人请高人想的防疫妙法”,也都老老实实戴着。
清理工作在有军队的强力介入下,效率极高。一片片废墟被翻开,一具具不幸遇难的遗体被小心地清理出来。
有亲人前来认领的,悲恸之余,无不对官府感激涕零,原本可能因灾难而产生的怨气,化为了对“皇恩”的感念。
而那些没有亲人生还、或者无法辨认的遇难者,则由官府统一购置棺木(薄棺),选择高地,集中安葬,立碑纪念。
仪式虽然简单,但这份对死者的尊重,对“入土为安”的重视,深深触动了所有幸存下来的百姓。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朝廷没有忘记他们,没有把他们当成冰冷的数字。
以往对官府、对皇权,大多是敬畏,甚至有些疏离。而经过救灾、重建再到如今的妥善善后,那种敬畏之中,悄然滋生出了真切的感恩与亲近。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所有废墟清理和遗体掩埋工作全部结束。
没有预想中的疫情发生。
当最后一批士兵奉命撤离时,他们带走的,不仅仅是疲惫和尘土。
还有两份由开封府牵头、无数百姓自发按上手印(或画押)的《万民感恩书》,以及好几把做工或许粗糙、但意义非凡的“万民伞”。
那伞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承载着数万劫后余生百姓最朴素的感激。
……
皇宫,御书房。
年轻的皇帝赵祯默默地看着摊在龙案上的《万民感恩书》,以及立在旁边那几把沉重的万民伞。
感恩书上的字迹大多歪歪扭扭,甚至有很多只是一个个红手印,但字里行间洋溢的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朝廷举措的感激、对他这个皇帝的称颂,却无比真挚。
他原本并没觉得调派士兵去清理废墟、掩埋尸体是多大的事情。在他看来,这甚至是有些“晦气”和“微不足道”的琐事,不过是几千兵士劳累月余而已。
但随军书记官记录下来的、士兵们带回的民间反馈,以及眼前这沉甸甸的万民伞,却让他第一次如此直观而深刻地体会到“子民”二字的含义。
原来,他治下的百姓,诉求竟是如此的低廉——灾难时有一口活命粮,寒冷时有一处避风所,逝去的亲人能有一抔黄土安身。
原来,他们竟是如此的朴实和懂得感恩——只要朝廷为他们做了一点实事,他们就能铭记于心,甚至用这种最原始最隆重的方式来表达谢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在赵祯心中涌动。那不仅仅是身为帝王的成就感,更夹杂着一丝愧疚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皇帝的职责,不仅仅是坐在金銮殿上平衡朝局,发号施令,更是要为他这些朴实而卑微的子民,撑起一片能活下去、甚至能活得稍微好一点点的天空。
这次雪灾善后,尤其是防疫清墟之举,看似小事,却无形中收拢了巨大的民心,也让他这位年轻的皇帝,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心态蜕变。
在往后漫长的帝王生涯中,每当遇到与百姓民生相关的奏请,赵祯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的雪灾,想起那万民伞上的一个个名字,心肠便会不由得软上三分,处置起来,也更多了几分宽容与体恤。
而这潜移默化的改变,所带来的影响,远比一次单纯的救灾,要深远得多。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窝在红尘客栈的柜台后面,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拨拉着算盘,算计着重新开业第一天能赚多少银子,浑然不知自己那只小蝴蝶翅膀,到底扇起了多大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