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交出来吧。”苏文的扇子指向郑闲脚边的暗格,“那本册子,不是你该碰的。”
郑闲的目光落在那本用油布包裹的“鱼鳞册”上,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不对劲。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从得到线索,到找到观星翁,再到潜入这里,发现暗格……一切都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如果苏家真的想杀人灭口,为什么不直接在鬼市动手?黑鸦的地盘,动起手来神不知鬼不觉。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引自己来这里?
他们在等的,不仅仅是自己。
他们是在等自己……找到这本册子!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郑闲脑中闪过。
难道……这本册子本身,也有问题?
“想要?”郑闲忽然笑了,他脚尖一挑,将那个油布包勾到了手里,掂了掂,“可以啊。不过,我有个问题。张承一个兵马司副指挥,是怎么知道你们调换军需,通敌叛国的?”
“通敌叛国”四个字一出口,苏文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胡说什么!”他厉声喝道,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拿下他!死活不论!”
黑衣人们瞬间一拥而上!
但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驿站的屋顶上传来。
“苏三公子,好大的威风啊。当街围杀朝廷缇骑,这罪名,你担得起吗?”
众人猛地抬头。
只见残破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身形修长,脸上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看不清容貌。他斜倚在屋脊上,手里把玩着三枚晶莹剔透的玉珠,姿态说不出的写意潇洒。
苏文的瞳孔骤然收缩:“你是谁?!”
“我?”面具人轻笑一声,“一个路过的生意人而已。只不过,我对郑兄弟手里的那件‘货物’,也挺感兴趣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又来一方人马!
郑闲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现在就像是抱着金元宝闯进了匪窝,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手里的“货物”上。
他瞬间明白了。
苏家引自己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杀人夺宝。他们是想利用自己,将这本册子“公之于众”,钓出所有对这本册子感兴趣的人,然后一网打尽!
好狠的计策!
“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划个道吧。”苏文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摸不清这个面具人的底细。
“道?”面具人笑了,“我的道,就是天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话音未落,身形忽然从屋顶上消失!
下一刻,他鬼魅般出现在一名黑衣人身后,手指在那人脖颈处轻轻一弹。
那名壮硕的黑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人大骇!
这是什么功夫?
“一起上!给我杀了他!”苏文惊怒交加,歇斯底里地吼道。
黑衣人们不再犹豫,一部分人扑向郑闲,另一部分人则攻向了那个神秘的面具人。
场面瞬间陷入混乱!
郑闲压力骤减,他挥舞着短刀,且战且退,护着瘫在地上的王五,眼睛却死死盯着场中的变故。
那个面具人的身法太快了!
他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有一人倒下。他用的不是刀剑,仅仅是手中的那三枚玉珠。玉珠在他指间弹射,比弩箭更快,比刀锋更利!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苏家的人马,转眼间就被他冲得七零八落。
苏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连连后退,躲到了黑鸦的身后。
“黑鸦!拦住他!”
黑鸦抬起头,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燃起了战意。他从背后抽出一对造型奇特的短戟,脚下一蹬,如同一头猎豹,迎向了那个面具人。
叮!叮!当!
金属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黑鸦的攻势大开大合,凶狠霸道。而那个面具人则身形飘忽,灵动诡异。两人瞬间战作一团,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机会!
郑闲眼中精光爆射。
他不再恋战,猛地一脚踢在王五屁股上:“想活命就跑!”
然后,他看准一个空当,不退反进,竟是直直地冲向了正在观战的苏文!
擒贼先擒王!
苏文没想到郑闲如此大胆,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拦住他!”
但他的护卫,大部分都被面具人牵制住了。剩下几个,如何是郑闲的对手?
郑闲如猛虎下山,三两下便冲破了阻拦,一把扼住了苏文的喉咙!
“都住手!”郑闲的短刀,抵在了苏文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激战中的黑鸦和面具人,同时停了下来,远远地对峙着。
全场,瞬间死寂。
“放开三公子!”苏福色厉内荏地叫道。
“让他的人,把路让开。”郑闲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苏文吓得浑身发抖,尖叫道:“听他的!快听他的!让他走!”
黑衣人们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路。
郑闲挟持着苏文,一步一步地向外退去。他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那个神秘的银色面具人身上。
这个人的出现,绝非偶然。
他到底是谁?他也是为了这本假的鱼鳞册?
就在郑闲即将退出驿站大门的瞬间,那个面具人忽然开口了。
“郑闲,你手里的东西,是假的。”
郑闲的脚步,猛地一顿。
“王五仿造的册子,确实是假的。但张承让他仿造的,根本不是鱼鳞册。”面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那只是一本普通的账册。真正的假鱼鳞册,是张承亲手做的,用来调换苏家手里的真货。”
什么?!
郑闲的脑子嗡的一声。
信息量太大,他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手里的,是苏家自己的黑账。记录着他们这些年,往西境私运 ,侵吞军粮的罪证。”面具人悠悠说道,“张承用一本假的鱼鳞册,换走了这本真的黑账,然后故意留下线索,让你们狗咬狗。真是……一出好戏啊。”
郑闲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沉甸甸的油布包。
他猛地撕开油布。
里面,果然不是什么金丝鱼鳞册,而是一本普普通通的青皮账册!
原来……
原来从一开始,所有人都被张承骗了!
苏家以为自己追的是鱼鳞册,其实是自家的催命符!
而自己,辛辛苦苦找到的,也不是什么通敌叛国的证据,而是苏家贪腐的黑账!
“你到底是谁?”郑闲抬起头,死死盯着那个面具人。
面具人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一,把账册交给镇抚司,你会立下大功,升官发财。苏家会倒台,但调换军需的真正黑手,会安然无恙。”
“二,把账册给我。我帮你洗清嫌疑,送你离开京城。而我,会用这本账册,继续张承没走完的路。”
面具人顿了顿,银色的面具在火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选吧,缇骑大人。是做一条安稳的狗,还是当一个……掀翻棋盘的人?”
寒风灌入驿站,卷起地上的血腥气和灰尘。
郑闲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愚弄、被背叛后,极度压抑的愤怒。
张承。
这个名字像一个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口。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兄弟复仇,为国除奸。到头来,他只是张承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用来咬死另一条狗。
而现在,一个新的棋手出现了,递给了他一份新的剧本。
做一条安稳的狗?还是当一个掀翻棋盘的人?
郑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感受着手里冰冷的刀柄,也感受着刀刃下苏文脖颈处温热的脉搏跳动。
那个面具人说得对,他有两个选择。
但他妈的,老子为什么非要选你给的路?
郑闲的眼神穿过摇曳的火光,落在那张银白的面具上。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
“你说的都对。”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这出戏,确实很精彩。”
苏文感觉脖子上的刀锋又深了一分,吓得差点昏过去:“英雄!好汉!他说的你都别信!他是骗你的!放了我,我们苏家给你钱,给你花不完的钱!”
郑闲完全无视了怀里的哭嚎。
他对着面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别人给我画的路,我偏不喜欢走。”
面具人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
“我选第三条路。”郑闲的笑容收敛,脸上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疯狂,“我自己的路!”
话音未落,他手臂猛然发力!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杀了苏文,苏家的黑鸦们几乎要扑上来!
但郑闲的目标,根本不是苏文的脖子。
他手腕一转,刀柄狠狠砸在苏文的后颈上!
“呃!”苏文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白眼一翻,身体就软了下去。
紧接着,郑闲做出了一个让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像扔一个破麻袋一样,将昏迷的苏文,朝着那个银色面具人……扔了过去!
“你的棋子,还给你!”
这一下变故,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面具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他身边两个护卫也急忙上前。
就是这个瞬间!
郑闲等的就是这个瞬间的混乱!
他脚下发力,身体不退反进,像一头捕食的猎豹,猛地冲向驿站的另一侧窗户!
“拦住他!”苏福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怒吼。
“保护公子!”面具人那边也传来急喝。
整个驿站大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苏家的黑鸦们投鼠忌器,他们搞不清楚状况。三公子被扔向了那伙神秘人,他们是该去救人,还是该去追那个拿了家族命脉的郑闲?
而面具人的人,则被苏文这个“人形炸弹”搞得手忙脚乱。
面具人接住苏文,触手一片湿热腥臊。他低头一看,这位苏家三公子,竟然已经吓得涕泪横流,屎尿齐出。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操!”饶是面具人城府再深,也忍不住低骂了一句。他嫌恶地将苏文推给手下。
就这么一耽搁,郑闲已经撞碎了窗户,翻滚着冲了出去!
“追!”
“别让他跑了!”
黑鸦和面具人的手下,终于达成了一致,疯了一样从大门和窗口追出去。
驿站外,是漆黑的雨夜。
郑闲像一道鬼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连绵的房舍之间。他没有选择走大道,而是钻进了京城最复杂、最混乱的坊区。
这里的巷子,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污水横流,垃圾遍地。
他胸口的油布包被死死按住,这东西现在比他的命还重要。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在雨夜里交织成一张大网,不断收紧。
“你到底是谁?”郑闲抬起头,死死盯着那个面具人。
面具人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面具人顿了顿,银色的面具在火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闲像一只被追猎的野兽,在黑暗中疯狂穿行。他的肺像火烧一样疼,雨水混着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知道,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
这两拨人,任何一拨都不是善茬。尤其是那个面具人,心机深沉,布局狠辣,他的手下绝非庸手。
必须想办法甩掉他们!
郑闲的目光扫过前方一个拐角,那里堆着几个巨大的木柴垛。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猛地冲向柴垛,在即将撞上的一刹那,双脚在墙上用力一蹬,身体凌空翻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柴垛顶上,然后迅速伏下身体,将气息降到最低。
片刻之后,两拨追兵先后赶到。
“人呢?”
“妈的,跟丢了!分头找!”
“这边!”
“搜仔细点!他跑不远!”
两拨人马没有丝毫交流,却默契地分成了几个小队,向不同的巷子深处追去。他们谁都想第一个找到郑闲,拿到那本账册。
雨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郑闲趴在柴垛上,一动不动,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他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却没有立刻放松警惕。
他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