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密道口传来。
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躬着身子走了进来,身上那股子常年混迹于地下的土腥味和阴沟的腐臭味,瞬间冲淡了房间里原本的血腥气。
为首的胖子,脸圆得像个发面馒头,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精明和谄媚。他就是城防司工兵营总管,人送外号“地老鼠”的钱通。
跟在他身后的瘦高个,一脸菜色,颧骨高耸,沉默寡言,像根晾干的竹竿。他是负责全城水道暗渠的“臭虫”头领,李四。
“将军……您……您这么急找我们……”钱通一躬到底,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心里直犯嘀咕。
这位二公子平时跟他们这些“下九流”的人可没什么交集,今天这么大阵仗,怕不是有什么掉脑袋的买卖。
郑勇没有废话,他转过身,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进两人的心里。
“我问,你们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钱通,朔方城东城坊区,地下土质如何?最快速度,挖一条从北向南,能过人、通气的地道,需要多久?”
钱通的胖脸猛地一抽,额头上瞬间见了汗。
挖地道?还是在东城坊区?那里可是精锐部队的驻扎地!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
他不敢问,只能凭着自己几十年的经验,飞快地计算。
“回……回将军,东城坊地下多是黏土层,间杂碎石,不算难挖……但……但要过人通气,动静小不了,最快……最快也要五到七天。”
“太慢了。”郑勇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一点,“我不要你们挖新的,我要你们利用现成的!”
他的手指转向李四。
“李四,东城坊区地下,有多少条废弃的暗渠、水道?尤其是那些连接着金水河支流的!”
瘦高的李四浑身一颤,他比钱通更懂这其中的凶险。
水道暗渠,那可是城市的“肠子”,平日里疏通都得小心翼ert,生怕塌方。将军问这个,难道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沙哑着嗓子回答:“有……有三条主干暗渠,还有十几条细小的支渠。其中一条,是前朝留下来的备用水渠,最为宽敞,只是年久失修,多处淤塞,早就废弃了。”
“很好。”
郑勇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那是一种近乎狰狞的笑意。
他拿起朱笔,在地图上那条废弃水渠的位置,狠狠画下了一道红线。
那道红线,像一条毒蛇,将整个东城坊的驻军区,从外围死死缠住。
“我的计划很简单。”
郑勇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让钱通和李四同时打了个寒颤。
“钱通,我需要你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打通这条废弃水渠的关键节点,确保它能过水!”
“李四,你的人负责引流。我要你们把军械库里所有的猛火油,全部、一滴不剩地,灌进这条水渠里!”
“在这些位置,”他的笔在地图上点了十几个红点,“给我打开通气口,确保猛火油的气味能散出去,也确保……火能烧得更旺!”
轰!
钱通和李四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两人脸色煞白,腿肚子都在发抖。
灌……灌满火油?
还要打开通气口?
这是要把整个东城坊区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焰炼狱啊!
那下面可还埋着郑闲的人,上面还驻扎着自己这边的数千弟兄!
这位二公子,是疯了吗?!
“将……将军……”钱通的声音哆嗦得不成样子,“这……这万一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或者……或者火势失控……那……那我们……”
那我们所有人都得被烧成焦炭!连带着整座朔方城,都可能毁于一旦!
“没有万一。”
郑勇打断他,眼神里的疯狂和决绝,让两个久经市井的老油条都感到心惊胆战。
“事成之后,你们两个,一人一个都尉的实职,赏金万两,城内宅邸随你们挑。”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杀气毕露。
“如果办砸了,或者谁的嘴巴不严……”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们应该明白,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我沉了,你们谁也活不了。”
他看着两人惊恐的脸,又加了一剂猛料。
“我那位好四弟,郑闲,已经联合了蒙古人。他正在我们驻军的地下挖坑,准备用黑火药,把我们几千弟兄,连同这片坊区,一起送上天。”
“你们觉得,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郑闲!蒙古人!黑火药!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钱通和李四的心上。
两人脸上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大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二公子疯了,是整个天,都要塌了!
横竖都是个死,跟着二公子赌一把,赢了,飞黄腾达;输了,也总比被埋在地下炸成碎片要强!
“干了!”
钱通一咬牙,胖脸上的肉都在颤抖,“将军您吩咐,小人就算是把命搭上,也给您把事办妥了!”
李四也重重地点头,眼神里透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去吧。”郑勇挥了挥手,“记住,动静要小,速度要快。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火油灌满河道!”
“是!”
两人领命,躬着身子,像两只真正的老鼠和臭虫,迅速退入了黑暗的密道之中。
房间里,只剩下郑勇一人。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让他滚烫的大脑稍微冷却了一些。
他知道,这个计划充满了风险。
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引流火油、打通渠道、开凿气孔……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但他别无选择。
郑闲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他只能选择……拖着所有人一起跳下去。
他要用一场冲天大火,烧掉郑闲所有的阴谋,烧掉蒙古人的野心,也烧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郑闲,”他对着无边的黑夜喃喃自语,“希望你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这份大礼。”
……
与此同时,在朔方城外一处隐秘的庄园内。
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郑闲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桌前,悠闲地烹着一壶雪顶毛峰。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面容俊秀,神态儒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世家公子特有的从容和贵气。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蒙古汉子,正是这次与他合作的蒙古万夫长,阿古拉。
阿古拉显然对品茶没什么兴趣,他像牛饮一样灌下一杯滚烫的茶水,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郑公子,你那个探子,到底怎么回事?我的人回报,东城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好像有人撞破了墙壁,惊动了你二哥的守军。”
郑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提起茶壶,将琥珀色的茶汤注入杯中,一股清雅的香气袅袅升起。
“万夫长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仿佛在谈论天气,而不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杀戮。
“一条被发现了的狗而已,临死前叫唤两声,很正常。”
这个老六,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哼,废物。
不过,这样也好。
他在被发现后,为了逃命,闹出这么大动静,反而更能迷惑郑勇。
郑勇会怎么想?
他会以为,这个探子是意外暴露,在被追杀的过程中,慌不择路,最终死在了乱军之中。
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个探子已经掌握了核心机密。
更不会想到,这个探子在临死前,会选择那种最惨烈的方式,把消息送出去。
不,他想不到。
在郑勇的认知里,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有那样的忠诚和决断。
他只会把这件事,当成一次普通的渗透失败。
甚至,他可能会因为加强戒备,而把所有兵力都收缩在营地里,一步都不敢动。
那样……就更方便我一锅端了!
“这么说,你的计划没问题?”阿古拉皱着眉头,显然还有些疑虑。
“万无一失。”郑闲将一杯茶推到阿古gula面前,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我那位二哥,勇则勇矣,谋略不足。他现在肯定正为抓到一条‘大鱼’而沾沾自喜,同时又因为担心我们有后续动作而紧张兮兮,下令全军戒备,原地待命。”
“他以为他在第二层,思考着如何防备我的下一步。”
“但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杀招,来自他的脚下。”
郑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他越是原地不动,就死得越快。”
阿古拉看着郑闲那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心中的疑虑消散了不少。
他哈哈大笑起来:“好!我就喜欢你这份自信!等炸平了东城坊,杀光郑勇的人,我带头冲进去,这朔方城,就是你郑公子的了!”
“到那时,城中的财富和女人,任凭万夫长取用。”郑闲微笑着回应,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群只知道烧杀抢掠的蛮子,不过是我借来用一用的刀罢了。
等我拿下朔方城,掌握了北境军权,你们……也该回到草原上去了。
就在这时,一名亲信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四公子,‘工鼠’那边传来消息,所有地道已经挖通,三千斤黑火药全部就位,只等您的号令!”
郑闲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
“告诉他们,子时一到,准时动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遥望着朔方城的方向。
夜色深沉,那座巨大的城池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得有些诡异。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安静。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是死亡降临前的沉默。
“二哥,”郑闲的嘴角勾起,那弧度带着一丝残忍,“游戏,该结束了。”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朔方城的地下,变成了两个互不知晓的战场。
在郑闲规划的区域里,他手下的“工鼠”们正在地道里做着最后的检查。他们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引线,感受着泥土中传来的寂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残酷的期待。
他们等待着一声令下,将上面的世界炸个天翻地覆。
而在另一片更深、更广阔的地下网络中,“地老鼠”钱通和“臭虫”李四,正带着他们的人,进行着一场与时间赛跑的亡命豪赌。
废弃的水渠已经被打通,浑浊的积水被排空。
一桶又一桶的猛火油,被悄无声息地运到各个入口,然后像黑色的溪流一样,被倾倒入这城市的“血管”之中。
咕嘟,咕嘟……
粘稠的液体在黑暗中缓缓流淌,汇聚成河。
刺鼻的气味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呛得人头晕眼花。
一名年轻的“臭虫”不小心滑了一下,差点将手中的火把掉进油流里。
身旁的李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拖到了一边。
李四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狼一样,他压低声音,用气声嘶吼:“想死吗?!我们所有人都给你陪葬!”
那年轻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脸色比死人还白。
郑勇就站在其中一个主入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发号施令。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压力。
他身上那股子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疯狂劲,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不再去想后果,不再去想失败。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在敌人动手之前,把这地狱之火准备好!
子时将至。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四从最后一个支渠里爬了上来,浑身湿透,又是泥水又是油污,他冲到郑勇面前,声音嘶哑而亢奋:“将军!都……都好了!猛火油已经布满了整个预定区域!”
郑勇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是时候了。
他转头,看向东城坊区的方向。
那里,灯火稀疏,一片死寂。
就像一个布置好的、空无一人的灵堂。
只等着他的好四弟,亲手把祭品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