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手掌还在发烫。
那本《镇鬼录》已经彻底融入他和岑晚的皮肤,像一滴水落进泥土,不留痕迹。可他知道它还在——在血管里,在骨头缝中,在每一次心跳的节奏里。
他没动,依旧坐在原地,背靠着残破的墙。怀里是岑晚,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呼吸轻而稳。他们的手仍交叠在一起,掌心贴着掌心,像是某种仪式还没结束。
脑子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
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是一种“知道”。他知道三十公里外有座老桥底下埋着三具无名尸,阴气缠了二十年;知道城东一个五岁孩子每天夜里醒来哭,是因为床头柜抽屉里藏着她母亲自杀用的剪刀;他还知道南方某座山里有个洞口被封住,里面关着的东西正在敲墙。
这些信息不停冒出来,像水往干涸的地里渗。他咬紧牙关,额头冒出冷汗。太多太杂,稍一走神就会被吞进去。
他低头看了眼岑晚的手。
她的手指很凉,但真实。他用拇指轻轻擦过她的指背,借这个动作把自己拉回来。不能乱,不能丢掉自己。
就在这时,岑晚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四周,也没有动身体,只是慢慢抬起脸,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窝。她的左手缓缓张开,五指完全展开,重新贴上他的右手。
就在接触的瞬间,她眼角那颗朱砂痣开始发热。
不是痛,也不是痒,是一种从内部亮起来的感觉。金光从痣中心扩散,沿着皮肤蔓延,最后停在两人手掌相接的位置。
与此同时,谢停渊胸前原本暗沉的血符也亮了。
那是系统任务失败时留下的伤痕,一直乌黑发硬,像一块死皮。现在它忽然变得滚烫,红光流转,仿佛活了过来。光芒顺着胸口往下走,直到与掌心的金线汇合。
两股光碰在一起。
没有爆炸,也没有声响,只有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叹息。
然后,天地安静了。
一道声音响起。
不是从耳朵听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古老,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以血为契,双生镇守。”
话音落下,地面裂开。
不是炸开,也不是塌陷,是一道道细纹自行浮现,泛起微光。那些光迅速连接,形成图案——是星图。和之前罗盘投射出的一模一样,但现在完整了。线条清晰,节点明亮,覆盖整个仓库废墟。
星图亮起的刹那,角落里几团黑影猛地蜷缩。
是残存的小鬼。它们躲在断墙后,藏在铁架下,本想等天亮再逃。可星图一现,它们的身体就开始冒烟。一只扑向门口,刚冲出半步,整条腿就化成了灰。另一只尖叫着想钻地,地面却像烧红的铁板,把它弹了回来。
它们发出哀鸣,声音尖利,又很快变弱。
最后一个躲在通风管里的小鬼,伸出枯瘦的手,抓着边缘想要爬高。它的指尖刚碰到金属,整条手臂就碎成粉末。它抬头看向中央的两人,眼眶里只剩漆黑,然后,整个人像蜡烛一样融化,滴落在地,瞬间蒸发。
仓库清净了。
连空气都变了。之前的腥腐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湿气,像是暴雨过后清晨的味道。远处传来第一声鸟叫,短促,试探,然后消失。
谢停渊感觉到怀里的岑晚动了一下。
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那里也有一个印记,很小,藏在衣领下面。她没说话,只是闭上眼,像是在感受什么。
他也闭上了眼。
脑海中的杂音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还在,但不再冲击神志。它们变成了可以控制的东西,像水流进了河道,开始有序流动。
他知道这是《镇鬼录》在调整。
也是他们在被改造。
不再是普通人,也不再是单纯的执行者。他们成了某种规则的一部分,像钉子钉进木头,拔不出来了。
但他不后悔。
他睁开眼,看向外面。
屋顶裂口透进一丝光,灰白色,不太亮,但足够看清眼前的事物。灰尘在光线中飘浮,缓慢下落。一根断裂的钢筋垂下来,挂着半片烧焦的布条,轻轻晃动。
一切都静了下来。
这时,他意识深处那块黑红界面又出现了。
不再是血字,也不再冰冷。颜色变成了金色,边框有细密纹路,像古书的装帧。中间只有一行字:新任镇守者,已就位。
字闪了一下,然后消失。
界面没有关闭,也没有隐藏,只是变得透明,像一层膜贴在意识底层。它还在,但不再压迫,不再命令。它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像心跳,像呼吸。
他知道,系统还在。
只是换了个样子。
他低头看岑晚。
她也正看着他。眼神很静,没有疲惫,也没有激动。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朱砂痣,又看了看两人交叠的手。然后,她把脸重新靠回他肩上。
他们都没说话。
不需要说。
该做的已经做了,该承担的也接住了。接下来不会轻松,但他们不会再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他们就是答案。
外面天光一点点变亮。
仓库外的街道上,一辆环卫车缓缓驶过,洒水口喷出弧形的水雾。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被打湿,滴下水珠。一只麻雀跳到电线上,抖了抖翅膀。
世界照常运转。
没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这栋废楼里坐着两个人,刚刚接住了某种延续了三百年的重量。
谢停渊抬手,轻轻搂住岑晚的肩膀。
她没动,只是把手更紧地贴在他的掌心。
就在这时,耳麦里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电流声,也不是杂音,是一个清晰的提示音。像手机收到消息。
苏绵绵的声音传了出来,有点断续:“喂……能听见吗?我刚截到一条加密信号……目标编号‘K7’,正在靠近你们位置,距离……不到八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