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第三响后,鬼市的地面开始发光。那些由骨粉画出的符文线条一节节亮起,像是某种信号在传递。人群不再散乱走动,而是排成队列,朝着中心区域移动。谢停渊站在阴影里没动,手一直贴在消防斧柄上,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岑晚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罗盘。金属表面温热,指针轻微晃动,但没有指向任何具体方向。她把风衣脱下来扔进旁边的运尸车残骸里,顺手捡起一件沾满灰土的工装外套套上。衣服太大,袖子盖过手掌,她卷了两圈。
“我去后巷。”她说。
谢停渊看了她一眼,没问为什么。他知道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只说:“别靠墙。”
岑晚点头,抹了把脸上的灰,混进刚过来的一队搬运工中。他们抬着一口黑木棺材,步伐一致,没人说话。她跟在最后,低着头,脚步放轻。
谢停渊没跟进去。他在外围绕了一圈,贴着断墙蹲下,视线始终锁住那条通往后巷的窄道。空气中有股湿腐味,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他的右手手套还戴着,掌心有些出汗,但他没去擦。
巷子深处,两个穿黑袍的人站在岔口处低声说话。他们脸上蒙着布,只露出眼睛。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个铜铃,铃身暗红,看不出材质。
岑晚靠在拐角的水泥柱后,呼吸放得很慢。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那两人压低的声音。
“祭品已经备好。”左边那人说,“三具活尸,都是新抓的。”
“不是活尸。”右边那人纠正,“是活人。玄阴子要的是血祭,不是死物。”
“可鬼市禁杀阳寿未尽者……”
“规则是他定的,破例也是他。”右边那人冷笑,“你当真以为他还在乎这些?他要开鬼门,需要的不只是钥匙,还要足够的怨气养阵。噬魂铃必须响七次,每次都要沾新鲜人血。”
“那铃现在在哪?”
“3号仓库。明天子时前,得完成最后一次祭炼。”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铃响。
不是清脆的撞击声,也不是风吹过的颤音。那声音像是直接钻进耳朵里,贴着耳膜震动。岑晚立刻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两名遮面人同时僵住。他们抬起头,望向铃声传来的方向。下一秒,鼻孔开始流血。血是黑色的,顺着下巴滴在地上,冒出细小的白烟。
他们想后退,但身体不听使唤。眼球凸出,眼角裂开,鲜血喷溅。不到五秒,两人倒地抽搐,四肢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再不动了。
岑晚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传来碎裂声。
谢停渊几乎是同一时间冲了出去。
他看见那块水泥板从墙上断裂,边缘带着锈铁钉,直直砸向岑晚藏身的位置。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记得刚才那一瞬间的画面——她被压在下面,腿断了,嘴里咳血。
他扑过去,一把将她拽倒,顺势翻滚进旁边的排水沟。水泥板砸落地面,碎石飞溅,尘土扬起半米高。
沟底潮湿,长满青苔。两人紧挨着趴在地上,岑晚的脸几乎贴到谢停渊的胸口。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汗味和金属的气息。
谢停渊先起身。他撑着沟壁站稳,低头看自己的左手。手套指尖处破了个洞,皮肤露出来,呈焦黑色,像是被强酸腐蚀过。但他能感觉到肉在动,一点点往回收,慢慢长出新皮。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指收进袖子里。
岑晚坐起来,靠在沟壁上。她从嘴里取出薄荷糖,换了一颗新的含进去。舌底还有点腥,但她没吐出来。
“他们不是被杀的。”她说,“是灭口。”
谢停渊点头。“铃自己响的。”
“它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两人沉默几秒。远处有脚步声靠近,是鬼市的清洁队。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戴着口罩,动作熟练地拖走尸体,连血迹都用石灰盖住。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没人多看一眼。
岑晚从地上捡起一块布条。那是从其中一个遮面人身上掉下来的,烧焦了一半,但还能看清上面绣的数字:3。
“3号仓库。”她说,“不是藏东西的地方。”
“是祭坛。”谢停渊接道。
他抬头看鬼市深处。灯火昏黄,人影模糊。主帐篷已经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形高台,周围摆着十二盏绿焰灯。有人正在往台上搬箱子,箱子很轻,但抬的人走得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
他的系统界面突然闪了一下。
黑红字体浮现:
【肉身强度+5%】
没有任务提示,也没有惩罚倒计时。这是纯粹的反馈,来自刚才那一跃、一滚、一护的动作。他的身体在适应极限状态,哪怕没有系统强制要求。
他握了握拳。掌心还有点麻,但力量比之前更沉。
岑晚盯着3号仓库的方向。那里是一排老旧的铁皮屋,门都关着,窗户封死。唯一不同的是屋顶——别的屋子都是平顶,只有3号仓库的顶上插着一根铁杆,杆子顶端挂着个铃铛。
就是它。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那里一直在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应。
“我们得进去。”她说。
“怎么进?”谢停渊问。
“你不适合正面走。”岑晚说,“你的气息太重,系统会引动反噬。而且你现在受伤了。”
“我没伤。”
“你左手在愈合。这本身就是一种消耗。”
谢停渊没反驳。他知道她说得对。
“那你打算怎么进?”
“我有办法。”岑晚说着,从风衣内袋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半透明的液体,“断息剂,能掩盖活人气味。上次用剩的,刚好够一次。”
她拧开瓶盖,往脖子和手腕喷了两下。味道像陈旧的樟脑,刺鼻。
“你在这等信号。”她说,“如果三小时内我没出来,你就走。”
“我不走。”
“这不是商量。”
“我也不是在请求。”
两人对视一秒。谁都没让步。
最终是岑晚先移开视线。她爬出地沟,拍了拍裤子上的泥,转身要走。
谢停渊抓住她的手腕。
“别碰铃。”他说。
“我知道。”
“我不是说能不能碰。”他看着她,“我是说,别让它认出你。”
岑晚顿了一下。“你是说……它有意识?”
“它不像法器。”谢停渊低声说,“它像活物。刚才那一响,是在筛选信息。它杀了知道太多的人,但它没杀你,也没杀我。”
“因为它还不确定我们是谁。”
“下次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岑晚点头。她把手腕抽回来,整理了下衣领,重新戴上帽子。
“等我的信号。”她说完,转身走入巷子深处。
谢停渊没再拦她。他靠着墙坐下,消防斧放在腿上,右手搭在柄上。左手指尖的焦痕已经消失,皮肤恢复正常颜色,但摸上去有点硬,像是结了层老茧。
他闭上眼,逆命直觉还在跳。不是强烈的预警,而是一种持续的压迫感,像有人在背后盯着他。
他没睁眼。
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三十分钟后,鬼市边缘的一处货箱区,两个身影蹲在铁皮屋后。月光被云遮住,光线很暗。
岑晚靠在箱体上喘气。她的脸色有点白,嘴唇发干。断息剂的效果快过了,她能感觉到体温在回升。
谢停渊递给她一瓶水。她喝了一口,没咽,含在嘴里压住喉间的腥气,然后才慢慢吞下去。
“3号仓库里有东西。”她说,“不是普通的祭坛。地面刻着双生阵图,和我们在阴山见过的一样。中间摆着一口青铜棺,棺盖开着,里面……”
“里面什么?”
“空的。”她说,“但棺底全是血。新鲜的,还没干。”
谢停渊皱眉。“那铃呢?”
“挂在屋顶,用一根婴儿头发吊着。”她看向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谢停渊点头。“以亲缘之念为引,锁魂控魄。谁要是和铃主有血脉联系,听到铃声就会失控。”
“所以玄阴子不怕别人偷铃。”岑晚说,“他根本不在乎。铃本身不是目标,它是陷阱。”
远处,3号仓库的屋顶上,那枚噬魂铃轻轻晃了一下。
没有风。
但它动了。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谢停渊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