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山风刮过废墟的石缝,发出低沉的呜咽。谢停渊背着岑晚从祭坛边缘走下,脚步很慢。她的手臂搭在他肩上,指尖冰凉。他没说话,只是用左手一直抵在她后背,防止她滑下去。
他们穿过一片碎石坡,绕开塌陷的地表裂缝。远处传来鸡鸣,村子里的灯陆续亮起。两人没走大路,而是贴着山脚往北走。那里有一条通往地下鬼市的小道,藏在废弃采石场后面。
鬼市还没散。
昨夜那道金光冲天而起,惊动了整片阴脉区域。现在摊贩们挤在角落议论纷纷,没人收摊。
“你看见没?三更天的时候,阴山那边炸出一根金柱子!”一个戴斗笠的老妇人压低声音,“百鬼哭嚎,连地底埋了五十年的尸气都被烧干净了一层。”
旁边穿黑袍的男人冷笑:“什么神迹?是有人动了镇守者的东西,遭反噬了。我听说,那地方封着一口棺,棺里睡的是三百年前的大邪修。”
“放屁。”另一个摆符纸摊的年轻人啐了一口,“你要真知道内情,还在这卖假驱鬼符?我姐夫在灵管局当差,说是有两个人闯进禁地,把鬼门给焊死了。”
人群嗡嗡作响,说法不一。
谢停渊和岑晚混在人流里,低头走过。
岑晚靠在他身上,呼吸平稳了些。她听见这些话,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没说话。等走到符纸摊前,她停下脚步,从舌底取出已经化掉的薄荷糖残渣,换了一颗新的含住。
这个动作很轻,但她做得很认真。
谢停渊看了她一眼。
她正望着鬼市尽头的方向,灯火摇曳,烟雾缭绕。
然后她笑了。
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进他耳朵里。
“下一个鬼门在哪?”
谢停渊没回答。
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那枚罗盘。表面温热,纹路还在微微发亮。他沉默几秒,伸手将它别在她腰间的风衣带上。
动作很稳,像是早就想好。
“有你在,哪都是家。”他说。
岑晚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罗盘,手指轻轻碰了碰它的边缘。金属有点烫手,但她没缩回手指。她抬头看他,眼神很静,没有追问,也没有惊讶。
她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
鬼市越来越热闹。一些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另一些却更加兴奋,翻找着祖传的老地图、破罗盘、锈钥匙,嘴里念叨着“寻宝”“改命”。
谢停渊始终走在她侧后半步的位置。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左手时不时轻触一下她的背脊,确认她还在。
他们经过一个卖旧书的摊位。
摊主是个驼背老头,面前摆着一堆泛黄的手抄本和残卷。
角落的小石墩上,坐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女孩。她穿着浅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一本破旧的《灵异事件实录》,正在低头翻页。晨风吹乱她的发丝,她也没抬手去理。
是周婉婉。
她翻到某一页时,指尖忽然一顿。
那页夹着一张手绘地图,纸角已经发黑卷边。就在这一刻,图上某个标记点闪了一下极淡的光,转瞬即逝。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紧接着,她手腕内侧传来一阵刺痒。
她撩起袖子看了一眼。皮肤下浮现出一丝红纹,像血脉突跳,又像某种符号在游走。几秒钟后,痕迹消失。
她合上书,低声自语:
“那道光……和我血液里的力量好像。”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转身走进一条窄巷。身影很快被阴影吞没。
鬼市东区巷口,岑晚停下脚步。
她站在一处卖香灰的摊位旁,面前挂着几串用骨片串成的风铃。风吹过来,铃没响,但罗盘突然震了一下。
谢停渊立刻警觉。
他靠近一步,挡在她身侧。
“怎么了?”他问。
岑晚摇头。
她把手按在罗盘上,金属表面比刚才更烫。指针轻微晃动了一下,指向东南。
不是鬼市内部。
是外面,更远的地方。
她没说话,只是握紧了罗盘。
谢停渊看着她,也沉默下来。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场事没完。鬼门闭了,但有人还想打开它。玄阴子没死透,陆九章也没被抓。那些藏在暗处的手,只会越伸越长。
而现在,他们不再是被动应战的人。
他们是守门的。
岑晚抬头看了眼天色。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漏下来,照在她脸上。她眯了下眼,抬起手挡住光线。
谢停渊顺手摘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衣服还带着体温。
“走吗?”他问。
“走。”她说。
两人并肩往前。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有人注意到他们,多看了两眼,但没人认出来。
一个卖护身符的老头盯着他们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这两人……气息不对。”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一叠符纸突然无风自动,其中一张翻了过来,背面写着两个名字。
他瞪大眼,赶紧把符纸压回去,再抬头时,人已经走远了。
鬼市逐渐落在身后。
前方是一条土路,通向荒野。
岑晚走路时仍有些吃力,但步伐稳定。她一只手按着腰间的罗盘,另一只手自然垂下。谢停渊走在她右边,随时准备扶她。
他们没再说话。
也不需要。
风吹过路边的野草,沙沙作响。远处有狗叫,还有拖拉机发动的声音。普通人的世界正在醒来。
岑晚忽然开口:“你说,以后我们是不是得换个身份?”
谢停渊看了她一眼:“你想当什么?”
“老师不行,太累。”她说,“开个店吧。卖咖啡,也卖二手书。门口挂个牌子,写‘不接灵异案子’。”
“那你接不接?”
她笑了笑:“看心情。”
谢停渊也笑了下。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一块硬物。
是他父亲留下的铜铃碎片。从殡仪馆带出来的,一直没丢。
他没拿出来,只是握着。
土路尽头出现一辆旧面包车。车门开着,驾驶座没人。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撤离点。司机是侦探社的人,会送他们去安全屋。
他们加快脚步。
刚走到车边,岑晚忽然站住。
罗盘剧烈震动起来。
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死死钉在一个方向。
谢停渊立刻转身,面朝那个方位。
是西南,一片废弃的砖窑。
“有东西在动。”他说。
岑晚盯着罗盘,声音变冷:“不是鬼。”
“是活人。”她说,“带着阴器,在挖什么。”
谢停渊看了她一眼。
她眼里没有疲惫,只有清醒。
他知道她不会放过这种事。
他拉开副驾驶门,先让她坐进去。然后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引擎轰了一声,没启动。他又试一次,这次成功了。
车子缓缓调头。
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
岑晚靠在座椅上,手仍按着罗盘。金属表面烫得几乎握不住。她没松手。
谢停渊看了眼后视镜。
鬼市的方向,最后一盏灯笼熄灭了。
他踩下油门。
车子朝着西南驶去。
太阳升起来了。
光洒在挡风玻璃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线。
岑晚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她看见路边一棵枯树上挂着一块破布。
是黑色的,边缘烧焦。
像某种仪式残留的痕迹。
她伸手推开一点车窗。
风吹进来,带着泥土和灰烬的味道。
谢停渊一边开车,一边低声问:“冷吗?”
她摇头。
“不冷。”
车子驶过坑洼,颠了一下。
她的手碰到他的手。
两人都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