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耳朵里还响着那道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低语。他没动,手指死死扣住坑边一块碎石。岑晚站在他旁边,呼吸很轻,但能感觉到她在等他开口。
他抬起手,抹了把脸。冷汗混着雾气贴在皮肤上,黏得很。护身符还在发烫,隔着衣服烧着胸口。他没去碰,只是盯着深坑边缘那半截桃木桩。
刚才的声音不是幻觉。
“第九十九个……差一个……”
话没说完就断了。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他蹲下身,指节敲了敲地面。土是软的,底下有空响。逆命直觉又刺了一下,这次是从后脑往太阳穴钻,像一根针在戳。
他伸手挖。
泥土湿滑,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泥。挖到第三下,指尖碰到硬物。不是石头,是木头,表面粗糙,带着裂纹。
他用力一拔。
半截桃木钉被拽了出来。
钉子只有小臂长,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靠近顶端的位置刻着四个字:“戊子年·陆”。
字迹歪斜,笔画末端带钩,像是写字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又像是在挣扎。
他刚想仔细看,钉身突然渗出暗红液体。一滴,两滴,顺着刻痕往下流。气味冲鼻,腥中带腐,闻一下喉咙就发干。
他立刻把钉子塞进防水袋,拉紧封口。
就在袋子合上的瞬间,脑子里炸开一行血字:【师徒反目,桃木化煞】。
字是黑红的,浮在他意识里,像刻上去的。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来时,已经把袋子塞进内袋,贴着胸口放好。
“你看到了?”岑晚问。
他点头。“系统给的提示。”
她皱眉。“‘师徒反目’?谁和谁?”
他没回答。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父亲留下的那只旧木盒,里面有一块断掉的桃符,背面用炭笔写着“戊子”两个字。那是他十二岁那年,在江边打捞尸体时,父亲塞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那年他亲眼看着父亲跳进江心,再没上来。
“这个年号。”他说,“我见过。”
岑晚看他一眼,没多问。她从包里拿出手套,黑色的,带防蚀涂层。接过防水袋,打开一角,借着风衣内衬的反光看刻痕。
她的动作忽然停了。
“这个‘陆’字。”她说,“三年前见过。”
谢停渊转头看她。
“清净观。”她说,“守观道士陆知微。他在最后一张符纸上落款时,写的就是这种字体。收笔带拖,像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又不得不留名。”
谢停渊记得这个名字。陈叔提过,二十年前死在这片乱葬岗的七个人里,有一个就是清净观的道士。
“他是玄阴子的徒弟。”岑晚低声说,“可当年查封清净观的,正是玄阴子自己。理由是‘私炼活尸,逆天而行’。”
她顿了顿。“但没人找到尸体,也没人看到炼尸现场。所有记录都被烧了。官方档案里,这件事只有一句话:‘涉邪修案已结’。”
谢停渊盯着那袋桃木钉。“现在这块钉子出现在这儿,刻着‘陆’姓,还带着血。”
“不是镇压。”岑晚说,“是报复。”
她的话音刚落,谢停渊猛地抬头。
远处岗东,三道绿火同时腾起。
火是幽绿色的,不高,也就一人左右,却稳稳悬在半空。它们呈三角形排列,缓缓移动,像是在搜索什么。
没有风,但火焰纹丝不动。
“不是自然火。”他说。
“也不是鬼火。”岑晚握紧了铜钱剑,“鬼火飘忽,不会走直线。这是引路灯。”
“谁在引路?”
“怨魂。”她说,“被背叛的,死不瞑目的那种。”
谢停渊摸了摸胸口的防水袋。钉子还在,温度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有点烫。
“玄阴子杀了他师父?”他问。
“不清楚。”岑晚摇头,“但陆知微如果真是守观人,按规矩,道观出事他该殉观。可他没死,记录里也没他逃走的痕迹。唯一的可能是……他被处理了。”
“像这根钉子一样,钉进地里。”
岑晚没说话。她盯着那三道绿火,眼神很静。
火光开始移动,方向正是他们所在的位置。
“它们知道我们在这。”她说。
谢停渊看了眼倒计时。还剩二十三分钟。
任务还没结束。
他站起身,站到岑晚前面半步。系魂绳缠在手腕上,已经发烫,但他没松开。
绿火越走越近。离最近的一团还有五十米时,火光里浮出一个人影。
模糊,半透明,穿着旧式道袍,领口敞开,脖子上有勒痕。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扭曲,像是生前被折断过。
它没动,只是站在火中,面朝这边。
“你看它右手。”岑晚突然说。
谢停渊眯眼。
那人的右手掌心朝外,食指微微弯曲,像是在指什么。
指的正是深坑。
“它要我们下去?”他问。
“或者想让我们看见什么。”她说。
谢停渊低头看坑沿。刚才挖出桃木钉的地方,泥土塌了一小块。下面露出一角布料,灰白色,像是道袍的残片。
他蹲下,用手扒开土。
布下面是一只手。
枯瘦,皮肤发黑,三根手指缺了半截。手腕处有一道深痕,像是被绳索长时间勒过。
他没碰。只是看着。
岑晚也蹲下来。她从包里取出一支小手电,调到最低亮度,照过去。
光线下,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铜戒。戒面刻着一个字:“清”。
清净观信物。
谢停渊忽然想起什么。“陈叔说,清净观七个人都埋在这儿。”
“可没人知道具体位置。”岑晚说,“玄阴子带队封观,事后所有标记都被毁了。”
谢停渊盯着那只手。“现在它自己冒出来了。”
岑晚关掉手电。“这不是偶然。桃木钉出土,系统提示,绿火引路,尸体现身。有人在引导我们。”
“为了什么?”
“揭露真相。”她说,“或者……完成未做完的事。”
绿火又近了十米。
三团火围成的三角缩小了一圈。中间的空气开始扭曲,像是有热浪在升腾。
谢停渊感觉到不对。他抓住岑晚的手腕,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他们后退的瞬间,那团最前方的绿火猛地一跳。
火中的道士身影抬起了头。
脸是空的。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灰白。
但它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但谢停渊清楚地“听”到了三个字:
“戊子年。”
他心跳一顿。
这个年号,不只是他父亲的遗物上有。
清净观被查封,是戊子年。
他第一次接触尸体,是戊子年。
父亲死的那天,也是戊子年。
岑晚也听见了。她脸色变了。“不止是巧合。”
谢停渊没说话。他把手伸进内袋,摸到防水袋。钉子还在,但温度更高了,几乎要烫穿布料。
绿火再次跃动。
三团火同时升高,火中的身影齐齐抬手,指向深坑。
坑底传来新的声音。
不是刮擦。
是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像有人在用指节轻轻叩击棺材板。
谢停渊低头看护身符。纸面已经焦黑一片,边缘卷曲,像是随时会烧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岑晚。
她也在看他。
两人没说话,但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坑底有东西。
而且,它想让他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