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号”在黎明前的薄雾中悄然驶离码头。赵铁柱站在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平静的河面,多年的水战经验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太安静了,昨夜那场试探性的袭击之后,整个河道竟诡异地平静下来,连平日惯见的水鸟都少了许多。
“赵队长。”沈惊鸿从舱内走出,一身月白劲装,长发简单束起,腰间配着一柄古朴短剑,“弟兄们状态如何?”
“回沈姑娘,都准备好了。”赵铁柱抱拳道,“弩机已暗中架设,船板下藏了桐油火把,底舱还备了石灰粉。只要那翻江蛟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沈惊鸿颔首,目光投向远处逐渐显现的河道轮廓:“黑水荡还有多远?”
“约莫两个时辰。”赵铁柱展开手中简易地图,指着上面一处蜿蜒标记,“此地河道狭窄,最窄处仅容两船并行,两岸芦苇深可没人,是设伏的绝佳位置。按水匪惯常做法,他们会在前方设下‘拦河索’,待船被困,再从两侧芦苇丛中杀出。”
“拦河索……”沈惊鸿沉吟,“可有应对之法?”
“有。”赵铁柱眼中闪过精光,“我们船上备了特制的‘断索刀’,刀身淬火,锋利异常,固定在船头水下三尺处。若遇拦河索,全速冲过,借水力便可将其斩断。只是——”他顿了顿,“如此一来,船速必然骤减,会给两侧伏兵可乘之机。”
“所以关键在速度。”沈惊鸿道,“断索之后,必须立刻恢复航速,冲出伏击圈。”
“正是。”赵铁柱面露难色,“但黑水荡那段河道弯曲,水流本就湍急,断索时船身必然剧烈晃动,想要立刻提速,难。”
一旁静听的燕之轩忽然开口:“我有一法,或可一试。”
两人同时看向他。燕之轩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瓷瓶:“此乃‘疾风散’,原是用来治疗痹症、通经活络的药物。但若加大剂量,短时间内能刺激人体潜能,让人精力倍增,反应加速。”
沈惊鸿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让船工服下此药,在关键时刻爆发力量,快速划船?”
“不错。”燕之轩点头,“不过此药有副作用,药效过后会虚脱无力,需休整至少半日。且每人耐受不同,需谨慎控制剂量。”
赵铁柱眼睛一亮:“这法子好!船上有二十名桨手,分两班轮换。我可挑出十名体格最壮的,在进入黑水荡前服下药物,待断索后全力划桨。剩下十人保持正常速度,待药效过后接替。”
“就这么办。”沈惊鸿拍板,“燕院判,配药之事交给你。赵队长,挑选人手,做好准备。”
“是!”
计划既定,众人分头行动。燕之轩回到舱内配药,沈惊鸿则与赵铁柱详细推演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并制定了三套应对方案。
辰时三刻,前方河道逐渐变窄,两岸芦苇丛生,水色由清转浊,正是黑水荡的标志。
“全员戒备!”赵铁柱一声令下,船上气氛顿时紧绷。十名精壮桨手已服下“疾风散”,此刻双目炯炯,肌肉贲张,紧握船桨。其余水手各就各位,弩手隐于舱板后,刀手藏于货箱旁。
沈惊鸿站在前舱门内,透过特意留出的观察孔注视着前方。青鸾、青雀一左一右护在她身侧,手中暗器蓄势待发。燕之轩则守在后舱,照看依旧昏迷的沈柔薇。
“顺风号”缓缓驶入黑水荡最狭窄的弯道。水面平静得诡异,连水波都似乎凝固了。忽然,船身微微一震——
“拦河索!”了望的水手低喝。
只见前方水面上,数条粗大的铁链若隐若现,横跨河道,两端隐入芦苇深处。几乎同时,两侧芦苇丛中响起尖锐的哨声,十余条小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每条船上都站着五六名手持刀叉、面目凶狠的水匪。
“全速!冲过去!”赵铁柱暴喝。
船头水下的“断索刀”与铁链猛烈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船身剧震,速度骤减。两侧水匪的小舟已逼近至二十丈内,呐喊声、弓弩破空声交织成一片。
“放箭!”赵铁柱令下,船舱两侧的弩机同时发射,箭矢如雨,当即射翻数条小舟上的水匪。
但水匪人数众多,且熟悉地形,剩余的小舟灵活躲闪,迅速靠近。最前方的一条船上,站着一个赤膊大汉,手持九环大刀,满脸横肉,正是翻江蛟刘猛。
“哈哈哈!肥羊们,留下货物,饶你们不死!”刘猛狂笑,纵身一跃,竟直接跳上“顺风号”的甲板。
赵铁柱早已等候多时,手中长刀迎上:“刘猛,你的死期到了!”
两人刀光相交,战在一处。与此同时,其余水匪纷纷抛上抓钩,试图攀爬船舷。船上的水手们挥刀砍断绳索,或用长矛将攀爬者捅落水中,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沈惊鸿冷静观察战局。赵铁柱与刘猛势均力敌,暂时分不出胜负。但水匪人数占优,且后续还有船只不断从芦苇丛中冒出,显然刘猛此次是倾巢而出。
“青鸾,左舷三点方向,那个吹哨指挥的。”沈惊鸿低声道。
青鸾会意,手中三枚透骨钉悄无声息地射出。那名正在吹哨调度的水匪头目应声倒地,哨声戛然而止,左舷的水匪攻势顿时一乱。
“青雀,右舷,用迷魂散。”
青雀纵身跃出,手中药包在空中炸开,淡黄色粉末随风飘散,右舷的水匪吸入后纷纷头晕目眩,战斗力大减。
沈惊鸿自己则取出一把特制短弩,弩箭上涂有麻药,专射那些试图点火攻船的水匪。她箭法极准,几乎是箭无虚发,很快清理了数个威胁最大的目标。
甲板上,赵铁柱与刘猛已交手三十余招。刘猛力大刀沉,招式狠辣,但赵铁柱经验丰富,稳扎稳打,渐渐占了上风。一刀劈开刘猛的防御后,赵铁柱抓住破绽,一脚踢中对方胸口。
刘猛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嘴角溢血。他眼中闪过惊怒,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拔掉塞子——
“小心毒烟!”燕之轩在后舱看到,急声提醒。
一股腥臭的黑烟从竹筒中喷出,迅速弥漫。靠近的几名水手吸入后,顿时面色发黑,倒地抽搐。
“五毒教的‘腐骨烟’!”燕之轩脸色一变,迅速取出几枚药丸扔给赵铁柱,“含在舌下,可防毒气!”
赵铁柱接过药丸塞入口中,屏息再战。但刘猛趁此机会,已退到船边,显然是想逃。
“想走?”沈惊鸿冷笑,手中短弩连发三箭,封住刘猛的退路。
刘猛挥刀格挡,却漏了一箭,正中右腿。他惨叫一声,单膝跪地。赵铁柱趁机上前,一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你的人都停手!否则立刻宰了你!”
刘猛眼中闪过怨毒,却不得不高喊:“都住手!停战!”
水匪们见首领被擒,攻势顿时缓了下来。赵铁柱的水手们趁机反攻,将剩余水匪或杀或擒,控制住了局面。
战斗结束,“顺风号”上一片狼藉,但核心人员均未受伤。水匪死伤二十余人,被俘十余人,刘猛更是成了阶下囚。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赵铁柱下令,随后将刘猛拖到前舱。
沈惊鸿坐在椅上,冷眼看着被按跪在地的刘猛:“刘老大,说说吧,谁让你来的?”
刘猛啐了一口血沫:“要杀要剐随便!老子在水上混了十几年,早料到有这一天!”
“倒是条硬汉。”沈惊鸿淡淡道,“不过,硬气也要看值不值。李魁许了你什么好处?金银?还是官位?”
刘猛瞳孔微缩,却闭口不言。
“不说话?”沈惊鸿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低语,“你以为李魁真会兑现承诺?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事成之后,为了灭口,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你胡说!”刘猛怒道,“李爷答应过我,事成之后,黑水荡归我,还要保举我做个漕运把总!”
“漕运把总?”沈惊鸿嗤笑,“你可知李魁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他在西山私造军械、炼制禁药的事已经暴露,朝廷正在查他。你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刘猛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内心动摇。
沈惊鸿趁热打铁:“你若肯说出李魁的计划,以及他与‘玄’的关系,我可保你不死。甚至,若你愿意戴罪立功,将来在黑水荡做个漕运协防,也不是不可能。”
“你……你能做主?”刘猛迟疑道。
“这位是镇国公府嫡女,陛下亲封的‘惊鸿郡主’。”赵铁柱喝道,“你说她能不能做主?”
刘猛震惊地看向沈惊鸿,终于颓然低头:“我说……我都说。”
据刘猛交代,三日前,李魁派心腹找到他,许以重利,要他拦截一艘从苏州北上的商船,船上有一女两男,务必要生擒那女子(沈惊鸿),其余人死活不论。李魁还特意提醒,船上可能有高手,让他多带人手,并给了他那筒“腐骨烟”防身。
“李魁没说为什么要抓那女子?”沈惊鸿问。
“没说具体原因。”刘猛摇头,“只说这女子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必须抓回去交给‘主上’。对了,他还说,若事成,会有人来接应,接应的人会在船上挂一盏红灯笼。”
“红灯笼……”沈惊鸿与燕之轩对视一眼,这显然是某种接头暗号。
“接应地点在何处?”
“过了黑水荡,往北三十里,有个废弃的龙王庙,就在河边。”刘猛道,“李魁说,接应的人会在那里等三天。”
沈惊鸿沉吟片刻,对赵铁柱道:“给他包扎伤口,单独关押,严加看管。”
“是。”
刘猛被带下去后,燕之轩忧心道:“李魁果然在运河上安排了后手。那龙王庙的接应者,恐怕才是真正的高手。”
“不错。”沈惊鸿道,“刘猛不过是被推出来试探的棋子。真正的杀招,在后面。”
她走到窗边,看着已驶出黑水荡的河道:“我们原计划不变,继续北上。但在到达龙王庙前,需要做些布置。”
“姑娘打算将计就计?”青鸾问。
“既然有人等着接应,我们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他们一番‘美意’?”沈惊鸿唇角微勾,“不过,去之前,得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她招来赵铁柱,低声吩咐一番。赵铁柱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闪过兴奋之色。
“顺风号”继续北上,船上的血迹很快被清理干净,受伤的水手也得到了燕之轩的妥善医治。那些服用了“疾风散”的桨手此刻药效已过,正虚脱地躺在舱内休息,由其他水手接替划船。
午后,船队抵达一处相对繁华的集镇码头。赵铁柱带人下船采购补给,沈惊鸿则与燕之轩在舱内商议下一步计划。
“按刘猛所说,龙王庙的接应者很可能是‘玄’直接派来的人。”燕之轩分析道,“能得李魁如此重视,恐怕是五毒教或红莲教的高手。”
“也有可能两者皆是。”沈惊鸿道,“陆阁主信中提到,五毒教与红莲教渊源极深,若‘玄’能调动其中一方,另一方便很可能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铺开运河图,指着龙王庙的位置:“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庙宇废弃多年,确是设伏的好地方。我们若贸然前往,必入陷阱。”
“那姑娘的计划是?”
“兵分两路。”沈惊鸿指尖轻点地图,“明面上,‘顺风号’挂上红灯笼,按约定时间前往龙王庙。暗地里,我带着你和青鸾青雀,提前半日下船,走陆路绕到龙王庙后方,探查虚实。”
“太危险了!”燕之轩反对,“若庙中真有高手,你们三人如何应对?”
“不是三人。”沈惊鸿微微一笑,“我已让赵队长放出信鸽,通知附近幽冥阁的暗桩。最迟今夜,会有援手赶到。”
她看着燕之轩担忧的神色,缓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但这是最快摸清对方底细的方法。我们在明,敌在暗,若不主动出击,只会一直被动挨打。”
燕之轩沉默良久,终于叹息:“罢了,我说不过你。但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沈惊鸿挑眉,“你的任务是照看沈柔薇,以及配制可能用到的药物。陆路上颠簸,她体内的同心蛊随时可能发作,需要你随时诊治。”
“可是——”
“没有可是。”沈惊鸿斩钉截铁,“燕院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你的医术,是此行能否成功的关键。相信我,我会平安回来。”
燕之轩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只得点头:“好。但你答应我,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撤退,不要硬拼。”
“我答应你。”
商议既定,沈惊鸿开始着手准备。她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夜行衣,将短剑、银针、毒粉、信号弹等物一一检查妥当。青鸾青雀也换上了同样的装束,三人站在一处,宛如三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傍晚时分,赵铁柱带回消息:幽冥阁的援手已抵达集镇,共八人,由一名叫“影七”的统领带队,此刻潜伏在码头外的树林中,等待指令。
“影七是阁中排名前十的好手,尤擅潜伏刺杀。”青鸾低声道,“有他相助,此行把握更大。”
沈惊鸿点头:“让他带四个人跟我们走陆路,剩下三人混入船工中,随船前往龙王庙,以防万一。”
“是。”
夜幕降临,运河上灯火点点。“顺风号”静静地泊在码头,船头悄然挂起了一盏红灯笼,在夜色中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子时,沈惊鸿带着青鸾青雀,与影七等五名幽冥阁暗卫汇合,悄然离船,消失在陆路的黑暗中。
燕之轩站在舱窗前,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祷。他转身看向依旧昏迷的沈柔薇,忽然发现她的眼皮微微颤动,手指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要醒了吗?”他连忙上前把脉,脸色却骤然一变——沈柔薇的脉象紊乱不堪,蛊虫的活动明显加剧,镇心散的药效正在迅速消退!
“不好……”燕之轩额角渗出冷汗,迅速取出银针,准备施针压制。但就在此时,沈柔薇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怨恨,只有一片诡异的空洞。她直勾勾地看着燕之轩,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绝非她本人能做出的、极其诡异的笑容:
“找……到……了……”
声音嘶哑,仿佛来自地狱。
燕之轩浑身汗毛倒竖,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沈柔薇!或者说,不完全是沈柔薇!同心蛊,正在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而远在陆路上的沈惊鸿并不知道,一场比龙王庙埋伏更加诡谲的危机,已经在船上悄然降临。
夜色如墨,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