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时光倏忽而过,在陈嬷嬷不着痕迹的推波助澜下,芳菲苑的赏花宴筹备得如火如荼。柳如芸一心要借此机会稳固地位,彰显宠爱,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将芳菲苑装点得花团锦簇,奢华非凡。
宴请的帖子发遍了京城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内眷,其中不乏与镇国公府交好,或与柳家沾亲带故的夫人小姐。谁都看得出,这位柳姨娘是想借“孕事”更进一步,甚至隐隐有压过已故主母留下嫡女的风头。
赏花宴当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芳菲苑内,百花争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柳如芸身着绯色百蝶穿花遍地锦褙子,下系同色罗裙,虽腹部尚未明显隆起,却由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得意与张扬。她周旋于众宾客之间,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与祝福。
“柳姨娘真是好福气,国公爷对您疼爱有加,如今又喜得麟儿,日后这府里,可都要仰仗您了。”一位与柳家关系密切的夫人奉承道。
柳如芸以帕掩唇,笑得矜持:“李夫人过誉了,都是托国公爷的福,也是这孩子来得是时候。”她轻轻抚上小腹,动作刻意而惹眼。
沈惊鸿则穿着一身月白云纹绉纱裙,打扮得清雅素净,带着揽月安静地坐在稍远些的凉亭里,仿佛只是来应景的局外人。她平静地看着柳如芸在人群中穿梭,眼神淡漠,如同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戏。
“小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揽月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沈惊鸿微微颔首,端起面前的清茶,浅啜一口,目光扫过不远处假山旁侍立的一个小丫鬟——那是陈嬷嬷安排好的人。时机,需要恰到好处。
宴至中途,气氛正酣。宾客们赏花、品茗、闲聊,其乐融融。
柳如芸正被几位夫人围着说话,许是连日来操劳宴会,加之“幻梦散”及其压制药物的副作用,她的脸色在厚重的脂粉下透出些许不正常的潮红,精神却异样亢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名假山旁的小丫鬟,端着一盘刚出锅、滚烫的桂花藕粉圆子,脚步匆匆地走向主位。行至柳如芸附近时,她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惊叫,整个人向前扑去,手中那盘滚烫的甜点脱手而出,直直地朝着柳如芸的方向泼洒过去!
“姨娘小心!”柳如芸身边的贴身丫鬟惊骇欲绝,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场面瞬间大乱!惊呼声四起!
虽然丫鬟挡了一下,大部分甜点并未直接泼到柳如芸身上,但仍有几滴滚烫的糖汁溅到了她的手背和裙摆上,更重要的是,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以及丫鬟情急之下的推挡拉扯,让本就精神紧绷的柳如芸一个趔趄,脚下高跟鞋一崴,惊呼着向后倒去!
“啊——我的肚子!”柳如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手死死地捂住腹部,整个人蜷缩起来,浑身颤抖,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
“姨娘!姨娘您怎么样?”
“快!快扶住姨娘!”
“快去请大夫!”
芳菲苑内顿时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慌得手足无措,宾客们也纷纷围拢过来,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担忧。
“都让开!别围着姨娘!”陈嬷嬷及时出现,大声维持秩序,她脸上也满是“焦急”,“快!快去请大夫!要快!”
“府里的刘大夫今日告假出府了!”有丫鬟慌慌张张地回报。
“这……这可如何是好!”柳如芸的奶嬷嬷急得直跺脚。
就在这混乱之际,沈惊鸿站起身,声音清越而镇定,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诸位莫慌!今日宾客中,恰巧有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在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沈惊鸿身上。
只见她转向凉亭外侍立的一名青衫男子,语气恳切:“燕大夫,事急从权,可否请您为柳姨娘诊治一番?”
燕之轩越众而出,他面容清俊,气质沉静,在这种混乱场面下更显从容。他拱手道:“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燕某义不容辞。”
此时,柳如芸虽看似痛苦不堪,意识却还清醒,听到要请一个陌生大夫诊脉,眼中瞬间闪过极大的恐慌,挣扎着想要拒绝:“不……不用……我歇歇就好……”
沈惊鸿岂容她拒绝?她快步上前,蹲下身,握住柳如芸冰凉汗湿的手,语气充满了“关切”与不容置疑:“姨娘,您如今身子金贵,万万不可大意!燕大夫医术精湛,在城西济世堂颇有医名,有他为您诊视,父亲回来也好交代,我们大家才能安心啊!”她的话,句句在理,堵死了柳如芸所有的推脱之词。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柳姨娘,让大夫看看吧!”
“胎气动荡可不是小事!”
“沈大小姐考虑得周到!”
众目睽睽之下,柳如芸根本无力反抗,她只能用哀求甚至带着一丝怨恨的眼神看向沈惊鸿,却被沈惊鸿那看似担忧实则冰冷的眼神冻住。
燕之轩不再耽搁,上前一步,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为姨娘准备一个安静处,容燕某诊脉。”
丫鬟们连忙七手八脚地将“痛苦呻吟”的柳如芸扶到最近的暖阁软榻上。燕之轩净手后,在榻前的绣墩坐下,手指搭上了柳如芸伸出的、微微颤抖的手腕。
暖阁内外,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宾客都屏息凝神,关注着里面的动静。沈惊鸿站在榻边,目光沉静地看着燕之轩。
燕之轩闭目凝神,指尖感受着腕间脉搏的跳动。他的眉头起初微蹙,随即渐渐舒展开,但神色却愈发凝重。
时间一点点过去,柳如芸的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眼神闪烁不定,身体僵硬。
良久,燕之轩缓缓收回手,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清澈而锐利,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沈惊鸿脸上,沉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暖阁内外:
“禀大小姐,各位夫人,”他语气平稳,却字字如锤,“柳姨娘此脉,滑利急促,浮而不沉,乍疏乍密,绝非……喜脉之象!”
“什么?!”
“不是喜脉?”
“这怎么可能!”
暖阁内外瞬间哗然!所有宾客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榻上的柳如芸,又看向燕之轩。
柳如芸如遭雷击,猛地坐起身,尖声叫道:“你胡说!你庸医!你污蔑我!我的肚子……我的孩子……”她还想装出痛苦的样子,但那慌乱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已然暴露了她的心虚。
燕之轩面对指责,神色不变,继续朗声道:“此脉象,乃是服用药物强行催动气血,伪作滑脉所致!长期服用此类虎狼之药,非但无益,反而会严重损耗母体根本,出现潮热盗汗、心神不宁、舌苔异色等症候!”他所言症状,与柳如芸近日表现几乎完全吻合!
“而且,”燕之轩目光如电,看向柳如芸,“姨娘腕脉之中,除了那伪造滑脉的药力,更隐有一股阴寒躁烈之气交攻之象,此乃服用朱砂、曼陀罗等猛药压制前药反噬的明证!此等用药,凶险异常,绝非安胎养身之道!”
朱砂!曼陀罗!这些都是有毒之物啊!
宾客们闻言,更是议论纷纷,看向柳如芸的眼神充满了震惊、鄙夷和后怕。
“天啊!竟然用假孕争宠!”
“还服用朱砂、曼陀罗?这是不要命了吗?”
“难怪她近日脾气如此古怪……”
“镇国公府险些被她蒙骗!”
证据确凿,脉象为凭,症状吻合,用药动机明确!柳如芸假孕争宠的罪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燕之轩这位“外人”名医彻底坐实!
柳如芸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指着燕之轩和沈惊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一口气没上来,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
但此刻,已无人关心她是真晕假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次惊天的丑闻上。
沈惊鸿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看着柳如芸“昏厥”的狼狈模样,心中并无太多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前世,柳如芸与沈柔薇就是用种种阴谋诡计,一步步将她和家族推向深渊。这一世,这只是她收回的一点利息。
她转身,面向众位惊魂未定的宾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悲痛与歉意,深深一福:“家中丑事,惊扰各位夫人小姐了。惊鸿代镇国公府,向诸位致歉。此事关乎国公府声誉与父亲血脉,惊鸿不敢擅专,需即刻封锁消息,等候父亲回府定夺。今日赏花宴,就此散了吧。揽月,陈嬷嬷,送客。”
她语气沉稳,安排有条不紊,瞬间掌控了局面。宾客们虽有心看热闹,但也知此事关系重大,不宜久留,纷纷带着满腹的八卦和震惊告辞离去。
原本热闹繁华的赏花宴,顷刻间人去楼空,只剩下满地狼藉和芳菲苑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惊鸿站在空旷的庭院中,阳光照在她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柳如芸倒台,父亲必然会震怒,萧彻那边也会得到消息。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风雨需要面对。
燕之轩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大小姐,燕某使命已毕。”
沈惊鸿转头看他,真心实意地道谢:“今日多谢燕大夫仗义执言。若非您医术高超,洞若观火,此事绝不会如此顺利。”
燕之轩摇了摇头:“医者本分。只是……经此一事,燕某恐怕不便再留在府中。”他身份已暴露,继续留在国公府,对双方都不利。
沈惊鸿明白他的顾虑,点头道:“燕大夫放心,惊鸿已为您安排好去处。城西有一处幽静院落,是母亲当年的陪嫁,您可以暂时在那里落脚,济世堂那边,我也会派人打点。”
“多谢大小姐周全。”燕之轩拱手,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北疆狼王那边……大小姐还需万分小心。此人……深不可测。”
沈惊鸿眸光微闪:“我明白。”
送走燕之轩,沈惊鸿看着被婆子们抬回内室、依旧“昏迷”的柳如芸,眼神冰冷。
“陈嬷嬷,看好芳菲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等父亲回府。”
“老奴遵命!”
揽月走到沈惊鸿身边,低声道:“小姐,幽冥阁传来消息,关于燕大夫的背景,有些眉目了,似乎……确实与江南那个已经覆灭的‘燕家’有关。”
沈惊鸿心中一凛。燕家……医毒世家……其覆灭似乎也与皇家秘辛有关。燕之轩的身份,果然不简单。而这,或许将来会成为一把关键的钥匙。
但现在,她需要集中精力,应对父亲归来后的雷霆之怒,以及……萧彻可能随之而来的反扑。
风云已动,棋局渐开。她这位执棋者,下一步,又当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