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那句低语和指尖转瞬即逝的温度，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棠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她一夜未眠，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做得不错”。
是嘲讽她机关算尽？还是真的……认可了她的手段？
还有那指尖，那微弱到几乎以为是错觉的暖意，又算什么？
她看不透他，越想，便越是心乱如麻。
第二天，宫中果然变了天。皇后被禁足坤宁宫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前朝后宫。德妃暂代六宫事，风头一时无两，漪兰殿门前竟也罕见地热闹了几分，一些往日里对苏棠不屑一顾的低位妃嫔，也纷纷借着探病的名义前来示好。
苏棠依旧称病，闭门谢客。她需要时间消化昨夜的惊心动魄，也需要重新评估眼前的局势。皇后虽暂时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母族势力仍在，绝不会坐以待毙。德妃看似得势，但镇北侯兵败的阴影未散，她能走多远还是未知数。
而她自己，虽然成功隐藏在幕后，但裴琰那最后意味深长的一瞥和话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并未真正安全，依旧处于风暴的边缘。
傍晚，冯公公再次前来，送来的不再是物品，而是一句口信。
“督主让奴才传话，今夜子时，请苏采女务必留在漪兰殿，无论听到任何动静，切勿外出。”
子时？勿外出？
苏棠的心猛地一沉。裴琰这是什么意思？今夜会有什么动静？是针对皇后残党的清洗？还是……冲着她来的？
她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下去，今夜提前落锁，所有宫人不得随意出入。
夜色渐深，漪兰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苏棠和衣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耳朵竖起着，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子时刚过，远处果然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却密集的脚步声，以及兵刃偶尔碰撞的轻响，隐隐还夹杂着几声短促的、被刻意压抑的呼喝！
声音来自……坤宁宫方向！
苏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裴琰动手了！他在清洗皇后势力！
她紧紧攥着薄被，指尖发白。虽然早有所料，但亲耳听到这宫廷之内血腥肃杀的一幕，还是让她感到一阵阵寒意。
这就是权力斗争的真相，看不见刀光剑影，却处处是你死我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下去，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然而，空气中似乎隐隐飘来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苏棠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宫中依旧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却弥漫着一种人人自危的恐惧。坤宁宫如同一个被彻底封闭的坟墓，再无任何消息传出。德妃协理六宫的命令被迅速有效地执行着，无人敢有丝毫异议。
苏棠知道，经过昨夜，皇后一党恐怕已被连根拔起。裴琰的手段，果然雷厉风行，狠辣无情。
她不禁想起他那句“你的命，除了杂家，谁也不能动”。如今看来，这绝非虚言。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蔓延。既有对他强大力量的畏惧，也有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不，不能依赖这种安全感。苏棠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个危险的念头。依附于他，最终只会被吞噬。
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就在她沉思之际，云袖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采女，奴婢刚听说……昨夜坤宁宫那边……处置了好些人……连、连皇后娘娘身边那位最得用的曹嬷嬷都……都没了……”
苏棠心中一凛。曹嬷嬷，那是皇后的绝对心腹，知道无数秘密。连她都……裴琰这是彻底断了皇后翻身的可能。
“知道了。”苏棠淡淡道，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下去吧。”
云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退下了。
苏棠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皇后的时代结束了，德妃的时代似乎即将来临。那她呢？她这把被裴琰用来扳倒皇后的“刀”，下一步，又会被用来指向谁？
德妃吗？
她想起德妃那看似温和实则精于算计的眼神，心中冷笑。与德妃合作，不过是与虎谋皮，如今皇后已倒，德妃下一个要铲除的，恐怕就是知道她太多秘密的自己。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需要主动出击，在德妃对她下手之前，找到新的护身符，或者……让德妃不敢轻易动她。
而这张护身符，或许还要落在裴琰身上。
尽管不愿承认，但在这深宫之中，裴琰的“庇护”，目前依然是她最有效的武器。
只是，要如何利用这件武器，而不被武器所伤？
苏棠的目光，再次落在妆台上那支白玉簪上。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什么人硬要闯进来。
“放肆！没有采女吩咐，谁允许你们擅闯！”是孙管事又惊又怒的呵斥声。
“滚开！咱家奉的是德妃娘娘的旨意！”一个尖利跋扈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推搡的动静。
德妃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苏棠心头一紧，立刻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院子里，锦心姑姑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正与孙管事和几个漪兰殿的宫人对峙着。锦心一脸倨傲，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绢帛。
“苏采女呢？还不快出来接德妃娘娘懿旨！”锦心扬着下巴，高声喝道。
苏棠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缓缓推开门走了出去。
“锦心姑姑何事如此喧哗？”她语气平静，目光扫过锦心手中的绢帛。
锦心见到她，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苏采女，德妃娘娘有旨，请您即刻移居西六宫的听雨阁。这漪兰殿，娘娘另有用处。”
移居听雨阁？那是比漪兰殿偏僻简陋得多的地方！德妃这是要过河拆桥，将她打发到角落里去？
孙管事脸色一变，连忙道：“姑姑，这……这不合规矩吧？苏采女是九千岁……”
“闭嘴！”锦心厉声打断他，“德妃娘娘如今协理六宫，调配宫室乃是分内之事！岂容你一个奴才置喙！苏采女，请吧！”
她身后的几个太监立刻上前一步，气势汹汹，显然是要强行“请”她离开了。
苏棠看着锦心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知德妃是迫不及待要清除她这个“知情者”了。她若此刻屈服，去了那听雨阁，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病故”或者“意外身亡”！
不能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沉静地看着锦心：“锦心姑姑，德妃娘娘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妾身在此住惯了，且九千岁也曾吩咐，让妾身安心在此静养，不便挪动。”
她抬出了裴琰。
锦心脸色微变，但随即冷哼一声：“九千岁日理万机，岂会过问此等小事？苏采女还是莫要推三阻四，免得大家脸上不好看！”她一挥手，“来人，请苏采女移驾！”
那两个太监立刻上前，就要来拉扯苏棠！
“放肆！”
就在苏棠准备拼死反抗之际，一个冰冷彻骨、蕴含着无边威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院门口炸响！
所有人动作一僵，骇然回头！
只见裴琰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院门处。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脸色冷峻，眸光如刀，缓缓扫过院内众人，最后落在锦心那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上。
他迈步，一步步走进院子，靴底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颤的轻响。
强大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锦心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九、九千岁……”
裴琰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苏棠面前，停下。
他低头，看着苏棠虽然强自镇定、却依旧微微发白的脸颊，和她那紧抿着的、透着一丝倔强的唇。
然后，他伸出手，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轻轻握住了苏棠因为紧张而微凉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的手完全包裹。
苏棠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裴琰却没有看她，而是转向地上抖如筛糠的锦心，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冰：
“回去告诉德妃。”
“苏采女，是杂家的人。”
“她若再敢伸手……”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嗜血的弧度。
“杂家不介意，让她也去冷宫，陪陪皇后。”
锦心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九千岁饶命！”
裴琰不再理会她，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苏棠，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吓到了？”他问，声音竟比刚才柔和了一丝。
苏棠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眸中自己小小的倒影，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坚实而温暖的触感，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琰看着她这副难得的、带着些茫然无措的模样，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俯身，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娘娘若死了，谁来做奴才的软肋？”
话音落下，他松开她的手，转身，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大步离去。
留下苏棠一个人，站在原地，手心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耳边回荡着他那句石破天惊的……
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