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判官印和聚魂灯,后背全是冷汗。黄三蹲在我脚边,今天特意穿了件小红马甲——据说是它从隔壁村土地庙顺来的供品。
上仙,时辰到了。黄三搓着爪子说。
我深吸一口气,掏出聚魂灯。这次一点就着,绿油油的火苗窜起老高,照得面前出现一条朦胧的小路,雾气缭绕中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叫卖声。
走吧。我迈步踏入雾气,黄三紧紧拽着我的裤脚。
穿过浓雾,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街,两侧摊位林立,灯笼高挂,鬼来鬼往,热闹非凡。只不过卖的东西都挺别致:左边摊子在卖来世富贵套餐,右边吆喝记忆消除丸,还有个戴瓜皮帽的老鬼在推销阴宅风水宝典。
这才是真正的鬼市啊...我喃喃道。上次跟师父来,只逛了外围的小摊,跟这一比简直是村口小卖部和万达广场的区别。
黄三鼻子抽了抽:上仙,西头在那边。
我们顺着人流往西走,沿途的鬼魂看见我手里的判官印,纷纷避让。有个卖孟婆汤的老太太还想拉我尝鲜,被黄三一龇牙吓退了。
越往西走,摊位越少,最后只剩一条幽静的小路,尽头是座古色古香的小楼,门匾上写着幽茗轩三个大字。
就是这儿了。我嗓子发干,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推开门,里面是间茶室。白无常站在门口,看见我微微颔首:崔大人等你多时了。
跟着白无常上楼,我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二楼临窗的茶桌前,崔判官正襟危坐,还是一身官服,只是今天没戴乌纱帽,露出一头花白的发髻。
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我战战兢兢坐下,判官印在手里发烫。黄三想跟上来,被白无常拦住了:畜生不得入内。
它是我的人...我的仙家。我硬着头皮说。
崔判官摆摆手,白无常这才放行。黄三蹿到我脚边,缩成一团。
信,看了?崔判官开门见山。
我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放在桌上:崔大人,我这次来是想问清楚...
你本不该活到现在。崔判官打断我,声音冷硬,三岁那年,你姥姥带着胡翠花来找我,说你是她外孙,求我借你二十年阳寿。
我握紧了拳头:为什么?为什么您会答应?
崔判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问:你姥姥没告诉你?
她说...我身上流着胡家的血,也沾着地府的缘。
崔判官轻笑一声,胡翠花还是这么会说话。他放下茶杯,直视我的眼睛。
我屏住呼吸。
二十多年前,我奉命巡查阳间,在长白山遇见胡翠花。崔判官的眼神飘远,她是狐仙之首,我是地府判官,本不该有交集...
我脑子的一声:您...您是说...
“”你三岁那年魂魄不稳,命不久矣。我破例借你二十年阳寿,条件是待你成年后,接任地府判官一职。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地:所以我的命就是个交易?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崔判官面不改色:你本就不该存在。是我和胡翠花违背天条,才让你活下来。现在,该你履行约定了。
我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发黑。所有线索突然连成一线——我能轻松使用判官印,会念地府密咒…原来如此!
如果...我拒绝呢?我咬着牙问。
崔判官眼神一冷:阳寿到期,魂归地府。
茶室里死一般寂静。黄三在我脚边瑟瑟发抖,白无常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崔...,这个称呼让我喉咙发苦,如果我答应接任判官,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回阳间了?
自然。判官需常驻地府,不得擅离职守。
那我能见我姥姥吗?
崔判官摇头:阴阳两隔,偶尔托梦尚可,相见不行。
我苦笑一声。这就是他们给我安排的人生?永远困在地府,审判亡魂,连至亲都不能见?
我有另一个提议。我突然说。
崔判官挑眉。
我把判官印还给您,我举起那枚黑石头,但您让我保留部分法力。我继续在阳间当出马弟子,帮地府处理一些...特殊情况。等我真的寿终正寝那天,再考虑接任判官的事。
崔判官眯起眼睛:你这是在讨价还价?
我是在选择自己的人生。我直视他的眼睛,您和胡三太奶已经替我决定了前二十年,后面的路,我想自己走。
空气仿佛凝固了。崔判官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我心上。
良久,他忽然笑了:有意思。胡翠花说你像她,我还不信。他伸手一招,判官印从我手中飞到他掌心,印我收回,但留一道符印在你手心,可保你驱邪除祟。
我还没反应过来,掌心突然一阵灼痛,一个红色的字浮现,又渐渐隐去。
至于阳寿...崔判官沉吟片刻,再续二十年。四十年后,我们再做商议。
我长舒一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谢谢大人。
别急着谢,崔判官冷笑,有条件。第一,每年七月十五需来鬼市述职;第二,好生供奉胡翠花..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白无常探头一看,脸色大变:大人,不好了!胡仙闹事!
我冲到窗边,只见楼下围了一群鬼差,中间是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与鬼差对峙。那狐狸身后,赫然是四个熟悉的身影——土地庙那四个老鬼!
胡三太奶?我失声叫道。
崔判官叹了口气:就知道她会来。
我们冲下楼时,场面已经剑拔弩张。白狐狸化作个美妇人,一袭白衣,眉目如画,却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四个老鬼躲在她身后,看见我直招手。
崔钰!美妇人——胡三太奶厉声道,你敢动他试试!
胡三太奶看见我,表情瞬间崔判官咳嗽一声:胡翠花,事情已经谈妥了。肇中会继续在阳间当出马弟子,每年回来述职。
胡三太奶挑眉:就这?你没逼他接任判官?
我赶紧解释,是我自己选的。我想...两边都兼顾。
她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有出息!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挂在我脖子上,戴着它,寻常鬼怪近不了身。
我正要道谢,突然听见一声惨叫——黄三被黑无常拎着尾巴提溜起来,正吱哇乱叫。
上仙救命啊!它朝我伸出爪子。
住手!我冲过去,它是我的人...我的仙家!
黑无常看向崔判官,后者无奈地摆摆手。黄三掉在地上,赶紧蹿到我肩膀上。
胡三太奶饶有兴趣地看着黄三:这小黄皮子倒是有趣,忠心护主。她屈指一弹,一道白光没入黄三额头,赏你个黄仙差的名头。
黄三呆住了,随即狂喜,跪地就磕头:多谢太奶!多谢太奶!
崔判官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白无常送我出鬼市时,低声说:赶紧走吧。”
回到阳间时,天刚蒙蒙亮。我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木匣,肩膀上蹲着穿红马甲的黄三,恍如隔世。
上仙...不,现在该叫您少主了?黄三搓着爪子问。
我弹了它一个脑瓜崩:还是叫上仙吧,顺耳。
回到家,我点亮聚魂灯,姥姥的虚影立刻浮现。
谈得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我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姥姥长舒一口气:这样最好...两边都不得罪。
姥姥,我犹豫了一下,您早就知道,对吗?她没回答而是说
对了,姥姥突然想起什么,崔判官给你的匣子里有本《地府符咒大全》,你好好学学。还有,每月初一十五记得给胡三太奶上香...
我笑着应下。姥姥还是老样子,事无巨细都要操心。
灯焰渐渐变弱,姥姥的身影开始模糊:肇中啊,姥姥该走了..
姥姥!我想抓住她,却只抓到一缕青烟。
灯灭了,屋里只剩晨光和我。黄三蹲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问:上仙,咱今天还去土地庙不?
我抹了把脸,站起身:去!怎么不去?
推开庙门,四个老鬼正在打扫卫生,看见我齐刷刷行礼:大人早!
我摆摆手:别这么客气,跟以前一样就行。
扁头鬼凑过来:大人,昨儿个有个新死的鬼想来占地方,被我们赶跑了...
我笑着听他们七嘴八舌汇报,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既能帮阳间的人驱邪治病,又能帮阴间的鬼了却心愿,这不比当个整天板着脸的判官强?
忙完这些事,回到善缘堂都已经是后半夜了,自己吐槽着,这都是啥事啊?这半辈子活的真是一言难尽!说出去谁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