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判官那番话在我脑子里转了好几天，搅得我寝食难安。什么叫印认我为主？什么叫我本就不是...不是什么？活人？正常人？
上仙，您再转悠下去，我这刚长好的肋骨又要断了。黄三蹲在炕沿上，揉着胸口抱怨。
我停下脚步，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走，回我老家一趟。
啊？现在？黄三一溜烟跟上，去干啥？
找我姥姥的遗物。我咬着牙说，我姥姥生前也是出马仙，说不定留了什么线索。
我姥姥王翠花在我十七岁那年就过世了，记得她总爱穿件藏青色对襟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总有股檀香味。小时候我最爱趴她膝头听故事，那些狐仙报恩、黄大仙讨封的故事让我又怕又爱。
现在想想，她讲的那些恐怕不全是故事...
老家的房子空置多年，推开门时，灰尘在阳光里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我径直走向姥姥生前住的东屋，那里有口老樟木箱子，装着姥姥的遗物。
箱子上了锁，但年久失修，我用力一掰就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旧衣服，一个针线盒，还有本发黄的相册。
就这些？我有些失望，翻开了相册。
第一页是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姥姥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身边蹲着个穿红袄的小姑娘——那应该是我妈。但奇怪的是，照片里姥姥肩头还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一只...狐狸？
我赶紧掏出聚魂灯，打火点着。绿光一照，照片上的景象突然活了！姥姥肩头分明蹲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亲昵地用脑袋蹭姥姥的脸颊！
胡家仙...黄三倒吸一口凉气，上仙，您姥姥供的是狐仙！
我手一抖，相册差点掉地上。继续往后翻，在聚魂灯照射下，每张照片都显现出常人看不见的景象——姥姥给人看病时身后飘着的白影；她上香时身旁蹲着的几只小狐狸；甚至有一张，她站在月光下，身后赫然立着个身穿古装的美妇人！
这是...胡三太奶？黄三声音都抖了，您姥姥居然是胡三太奶的出马弟子？
我脑子嗡嗡作响。胡三太奶是东北出马仙里鼎鼎有名的狐仙之首，传说她道行高深，能通天彻地。姥姥居然是她的弟子？那为啥从没听家里人提起过？
翻到相册最后一页，我发现夹着张纸条，上面是姥姥娟秀的字迹：
「肇中吾孙：
若你见此信，必是已踏上出马之路。莫怕，此乃天命。你出生时半阴半阳，三岁那年我曾带你下地府借命。判官印与你有缘，好生用之。七月十五，鬼市西头，寻胡翠花。」
我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姥姥带三岁的我去地府？什么叫半阴半阳？王翠花又是谁？
上仙...黄三小心翼翼地说，王翠花...好像是仙家在人间的化名...
我猛地合上相册，胸口剧烈起伏。这一切太超乎想象了，我从小以为姥姥就是个普通老太太，顶多会给人看看虚病，没想到...
黄三，我嗓子发干，你说...我姥姥会不会...还在？
黄三眨巴着小眼睛：上仙是说...魂魄？
我点点头，重新点亮聚魂灯，深吸一口气：姥姥，您在吗？孙子想您了...
灯焰跳动了几下，突然一声爆响，火苗蹿起老高，在空中形成个模糊的人形。
肇中...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瞬间红了眼眶。是姥姥！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声音我死都认得！
姥姥！我伸手想抓，却穿过了虚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和胡三太奶...判官印...我的身世...
莫急，姥姥的声音温和依旧，时间不多，你且听好。你出生时魂魄不全，我求胡三太奶带你去地府，向崔判官借了二十年阳寿。
我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所、所以我其实应该已经...
不错，姥姥轻叹，按生死簿，你三岁就该夭折。崔判官破例借寿，条件是待你成年后，替他办一件事。
什么事？
这要问他了。姥姥的身影开始变淡，肇中，判官印选择你是有原因的。你身上流着胡家的血，也沾着地府的缘...
姥姥！别走！我急了，胡家血是什么意思？我妈不是普通人吗？
你妈是普通人，姥姥的声音越来越远，但你父亲...
话没说完，灯地灭了。我疯狂打火，可怎么也点不着了。
姥姥！姥姥！我对着空气大喊，却再无回应。
黄三轻轻拽了拽我的裤脚：上仙...您没事吧？
我抹了把脸，这才发现眼泪已经流到下巴了。深吸几口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姥姥留下的线索已经够多了——我本该三岁就死，是姥姥和胡三太奶带我去地府了命；我身上有胡家血，说明可能跟狐仙有关系；而崔判官借我阳寿，是要我长大后替他办事...
黄三，我哑着嗓子问，你听说过活人借寿的事吗？
黄三挠挠头：听说过，但都是大人物才能办到。寻常鬼差都没这个权限，得判官级别才行...
我苦笑一声。好嘛，我这命还是走后门借来的。
收拾好姥姥的遗物，我特意把那张纸条和相册带上。临走前，我对着空屋子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回到土地庙已是傍晚。我刚推开门，就听见里头有动静——是那四个老鬼在打麻将。
胡了！老太太鬼兴奋地喊道，抬头看见我，立刻收敛笑容，哎哟，大人回来了...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自己瘫坐在供桌旁的椅子上，脑子乱得像团麻。
扁头鬼察言观色，凑过来问：大人，要不要来杯茶？
我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你们在地府待过，听说过活人借寿的事吗？
四个鬼面面相觑。勒痕鬼压低声音：大人，这事儿可不敢乱说...据说只有崔判官有这个权力，而且几百年没用过了。
为什么？
损阴德啊！半边鬼插嘴，借出去的寿，得从别处补回来。听说上次借寿还是为了个什么大人物的私生子...
我心头一跳。私生子？难道...
正胡思乱想，庙门突然被一阵阴风吹开。我条件反射地摸出判官印，却见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白无常！
别紧张，白无常摆摆手，这次倒没带勾魂索，奉崔判官之命，来给你送个信。
他递过来个信封，我迟疑地接过。信封上用朱砂写着丁肇中亲启，落款是。
判官大人说，白无常似笑非笑，看完信，你就明白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我赶紧叫住他：等等！我父亲...是谁？
白无常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七月十五，鬼市西头。你会知道的。
一阵阴风过后，他也消失了。我颤抖着手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
「丁肇中：
二十年前所借阳寿，将于七月十五到期。届时携判官印至鬼市，了结因果。若应允，另有二十年阳寿相赠。
崔钰」
我手一抖，信纸飘落在地。七月十五...那不正是下个月鬼市开市的日子吗？而且按照信上所说，我的借来的命马上就要到期了！
黄三捡起信纸看了看，小眼睛瞪得溜圆：上仙...您这是...要续费啊？
我苦笑不得。是啊，我这条命，快到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