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安王府商业体系的各个角落。她并未急于表现,而是花了几日时间,沉默而高效地翻阅着周文砚提供的京城各产业近一年的账册,偶尔提出几个精准的问题,条理清晰,直指要害,让原本对她年纪尚轻略有疑虑的几位老掌柜,很快收起了轻视之心。
这日午后,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沈清弦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云舒昨日送来的、关于“墨渊阁”开业至今的专项账目分析简报。简报用词简洁,数据翔实,不仅清晰列出了收支、利润,更将联动带来的间接收益(如带动墨韵斋、五味斋相关产品销售)做了估算,甚至还备注了首批客户复购率及偏好分析。
沈清弦看着这份远超时代水准的财务简报,眼中赞赏之色愈浓。资本女王对数据的敏感让她立刻意识到云舒的价值远不止于记账。“唤云舒过来。”
片刻,云舒跟着林婉儿进来,衣裙朴素,发髻整齐,眼神平静。
“坐。”沈清弦将简报往前推了推,“这份分析做得很好,尤其是联动收益估算和客户偏好备注,很有见地。依你看,‘墨渊阁’目前运作,在成本控制或营收提升上,有无可即刻优化之处?”
云舒并未因夸奖而露出得意,依旧沉稳答道:“回王妃,依账目所见,‘墨渊阁’用料精良、工艺考究,成本控制已在合理范围,强行压缩恐损品质。营收提升上,眼下订单饱满,关键在于保障交付质量与周期,维持口碑。不过……”她略一迟疑,“云舒在核对与五味斋、墨韵斋的联动结算单据时,发现有几笔小额往来,支付名目稍显笼统,如‘节庆筹备’、‘雅集物料’,虽总额不大,但若长期如此,不利于各店独立核算与成本归集。建议可统一制定联动项目结算细则,明确各类支出归属与分摊比例。”
沈清弦微微颔首,这正是她想要听到的——发现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此事交由你与周先生、各店掌柜商议,拟个细则草案出来。还有,”她拿起另一份清单,“这是各产业年底分红与陛下内帑分成的预算草案,你也看看,核对数字可有出入。”
云舒双手接过,迅速浏览起来。她看得极快,指尖偶尔在某个数字上停顿片刻,眉头微蹙。大约一盏茶后,她抬起头,语气谨慎却清晰:“王妃,总体数目核算无误。只是……凝香馆与玉颜斋部分珍稀原料的采购成本,较之上季度有约一成的上浮,但成品售价未变,挤压了部分利润。而这两项原料,账目显示均来自同一家新合作的西南货商。”
西南货商!沈清弦眸光一凝。又是西南!
“这家货商背景可查过?”
“周先生提过,听风阁正在核查,目前表面看是正经商户,专营西南特产香料与药材。”云舒答道,“不过,云舒在江南时,曾见过类似情况。有些背景复杂的商队,会通过抬高日常交易中部分紧俏货品的价格,来掩饰其他更隐蔽的……资金流动或利益输送。”
沈清弦心下了然。这或许又是一个线索。对方可能通过看似正常的商业往来,与凝香馆、玉颜斋建立联系,毕竟这两处是接触香料最直接的地方。
“此事我知晓了。你继续留意各店账目,尤其是与陌生商号,特别是西南方向有往来的,有任何异常,无论大小,直接报与我或周先生。”沈清弦吩咐道。
“是。”云舒领命,顿了顿,又道,“王妃,苏娘子今日偶感不适,顾管事陪她回去歇息了。工坊那边送来的新一批‘流光锦’小样和冬装图样修正稿,是否稍后再呈?”
沈清弦闻言,关切道:“清影身子要紧,让她们好生休息,图样不急。去库房取些上好的血燕和阿胶,以我的名义送去,再请王府的医女定期去给她请个平安脉。”她深知人才的可贵,尤其是苏清影这样既有才华又忠心耿耿的得力助手,必须妥善呵护。
“王妃仁厚,云舒代苏娘子谢过。”云舒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恭敬退下。
处理完这些事务,窗外雨势渐歇。沈清弦揉了揉眉心,感觉体内灵蕴露今日似乎格外宁静,但这种宁静反而让她有些莫名的不安。她起身,想去看一眼萧煜,刚走到门口,却见萧执正从廊下走来,墨色大氅肩头带着湿意,眉宇间染着风尘,但眼神锐亮。
“执之?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沈清弦迎上去,帮他解下大氅,触手冰凉潮湿。
萧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有进展,进去说。”
两人回到书房,屏退左右。萧执从怀中取出一张略显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画着简易的路线和标记。“我们盯着的那个李家别院,今日有异动。一个作行商打扮的人悄悄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又出来,我们的人远远跟着,发现他去了西城一处早已废弃的砖窑附近,那里地形复杂,疑似是个联络点或临时仓库。”
他指尖点着羊皮纸上的一个标记:“更重要的是,墨羽设法靠近探查,在那砖窑外围,发现了这个。”他又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片枯叶和一点点暗红色的土壤。
沈清弦接过布包,尚未凑近,体内一直平静的灵蕴露突然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带着明显的排斥与警示之意!与之前感知到那异香香粉时的感觉类似,但似乎更加驳杂、阴郁。
“这是……”她指尖微颤。
“墨羽说,那附近植被稀疏,但这几种植物的叶片和土壤颜色,与周围截然不同,像是有人特意移栽,且土壤中可能混入了特殊的东西。他已秘密取样,一部分送西山给晚晴,一部分我带了回来。”萧执目光沉沉,“清弦,你的感应……?”
沈清弦将布包小心放在桌上,脸色凝重:“这东西……不祥。虽不如那香粉浓烈,但感觉更杂乱,像是……许多不好的东西混在一起发酵过。”她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灵蕴露传来的那种污浊、阴冷的感觉。
“看来,那砖窑附近,即便不是制作那些邪门东西的工坊,也必定是与之相关的关键地点。”萧执冷声道,“李家、承恩公府二爷、西南邪香……这条线越来越清晰了。”
“冯夫人那边呢?柳氏情况如何?”沈清弦问。
“柳氏已然半疯,被陈侍郎禁足在偏院,大夫束手无策。冯夫人近日倒是深居简出,念佛的时候多了。”萧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怕是做贼心虚,或者……在等下一步的指令。”
夫妻二人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心。敌人已经逐渐浮出水面,尽管仍藏在阴影里,但不再是完全无处着手。
“砖窑那边,不要轻举妄动,继续严密监视,摸清他们的人员往来和活动规律。”沈清弦思索着道,“既然他们可能在那里处理或存放东西,迟早会有更大动作。我们或许可以双管齐下。”
“你是说,继续用晚晴研究古方的消息引他们上钩,同时从账目和货物来源上反向追查?”萧执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错。”沈清弦点头,“云舒方才提到,凝香馆和玉颜斋新合作的西南货商有蹊跷,价格异常。可以暗中调查这家货商的背景和货物运输路线,看看是否与那砖窑或李家别院有关联。另外,那份含有‘醉仙蕈’的‘忘忧引’香方,或许可以成为我们与那‘感兴趣’之人接触的敲门砖。”
“风险不小。”萧执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对方是玩弄人心的行家。”
“所以我们更要小心。”沈清弦回握他,目光坚定,“让墨韵斋的文先生出面,以探讨古方、寻觅更多珍奇香料为由,与那人接触。听风阁在暗处全力策应,务必保证文先生的安全。至于账目和货商调查,交给云舒和周文砚,他们一个精于数字,一个熟悉人事,正合适。”
萧执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便依此计。我会让墨羽安排最得力的人手,护住文先生和西山。你自己在京中,也要多加小心,出入务必让顾青带足人手。”
“我知道。”沈清弦靠进他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连日来因各种线索纷杂而有些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许。“只要我们步步为营,对方再狡猾,也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窗外,雨已停歇,乌云散去,露出一角澄澈的蓝天。但两人都知道,这短暂的晴朗背后,是更浓重的阴云正在汇聚。一场围绕邪香、账目、西南秘辛与朝堂暗流的较量,已然图穷匕见。而他们,已编织好一张细密的网,静待猎物入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