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萧煜被乳母抱去花园晒太阳,室内恢复了宁静,但方才那份柔软的温情似乎还 lingering 在空气中。沈清弦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账册,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院中开始飘落的银杏叶上。
萧执处理完几份紧急公文,抬头便见她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侧脸。他起身走过去,很自然地将手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还在想柳氏的事?”
沈清弦回过神,轻轻摇头,将账册合上,顺势反握住他温暖干燥的手掌。“不止。方才看着煜儿,又想到清影……她如今身子重了,工坊和设计的事,虽她坚持,但我总担心她过于劳碌。”苏清影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虽未显怀太多,但沈清弦作为过来人,深知这个阶段需要格外注意。
萧执在她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肩:“顾清源是个有分寸的,必会看顾好她。你若实在不放心,便让她多将图样初稿交由下面的绣娘或学徒细化,她只把握大方向和关键处便是。工坊那边,也可提一两个踏实可靠的副手,帮清源分担些日常庶务。”
沈清弦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已让周文砚去物色合适的人选了。”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起周文砚,他方才提及,云舒不日便将抵京了。”
“云舒?”萧执略一回想,“是你之前在江南收的那个……账房?”
“嗯,她心思缜密,于数字上极有天赋,而且……”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很有原则。江南产业梳理初期,几笔陈年旧账的猫腻,便是她揪出来的。后来我将她留在江南,协助王爷你整顿后的商会理账,同时也在暗中留意些财务往来的线索。如今江南大局初定,她又主动请缨回京,说是想跟着我多学些东西。”
萧执颔首:“能得你如此称赞,必有过人之处。她回来也好,你身边正缺这般精通账务又可靠的人。周文砚虽能干,但总揽内外,未免分身乏术。”他知道沈清弦的商业版图正在快速扩张,精细化的财务管理和审计至关重要。
“正是此意。”沈清弦笑道,“云舒回来,不仅能帮我梳理京城各产业的账目,与江南的对接也会更顺畅。而且,她当初在江南查账时,或许……也无意间接触过一些与西南商队相关的资金流水痕迹,只是当时未必留意。”她眼中闪过一丝资本女王特有的敏锐。任何线索,尤其是财务线索,都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萧执眸光微亮:“若真如此,便是意外之喜。等她到了,你可与她细谈。”
夫妻二人正说着,周文砚在门外求见。他进来后,先呈上了几份需要沈清弦过目签押的日常文书,然后才道:“王妃,刚收到云舒姑娘的信鸽传书,她已过沧州,最迟后日晌午便能抵京。另外……”他声音压低了些,“我们的人从陈府一个负责浆洗的粗使婆子那里,用些碎银子套出点话,柳夫人最近换下的寝衣上,常有一种奇怪的、甜腻又有点腥的香味,洗都洗不掉,她们私下里都嘀咕。”
果然是那异香!柳氏在使用,且恐怕用量不小,以至于沾染衣物,经久不散。
“那婆子可还说了别的?比如柳夫人近日言行?”沈清弦追问。
“说是越来越古怪,有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时又无故发怒摔打东西,夜里动静尤其大。陈侍郎似乎也颇为头痛,去正院的时候都少了。”
柳氏正一步步滑向深渊。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冯夫人这一招,既毒且准,彻底毁了柳氏这颗棋子,却也堵死了从柳氏这里直接获取更多信息的可能。
“知道了,继续留意,但务必小心,不要引起陈府警觉。”沈清弦吩咐道。
周文砚应下,又汇报了另一件事:“墨韵斋的文先生递来消息,说近日有人旁敲侧击,打听晚晴姑娘研究‘定神古方’的进展,似乎对‘醉仙蕈’等几味罕见香料的来源格外感兴趣,言语间还提到了西南某些部落的祭祀古方。文先生已设法稳住对方,听风阁正在查其来历。”
鱼饵放下,终于有鱼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兴趣了。而且直接关联到了西南部落的祭祀古方!
“告诉文先生和听风阁,不必急于求成,慢慢周旋,务必摸清对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沈清弦冷静道。
“是。”
周文砚退下后,萧执冷哼一声:“看来,西南那条线,比我们想的还要活跃。祭祀古方……恐怕不止是香料买卖那么简单。” 许多隐秘的、不为外人道的东西,往往假托神鬼祭祀之名流传。
沈清弦也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但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能掌控的事情上。“对了,五味斋与‘墨渊阁’联动的专属酱料,第一批反响极好。赵掌柜请示,是否考虑为‘云锦阁’的女客们也开发几款精致的佐餐或拌粥小菜,用料可以更讲究些,包装更雅致,作为年节赠礼或搭配销售。”
这就是资本女王的本能,在任何时候都不忘扩张业务线与提升客户体验。“可以,让他与玉颜斋、凝香馆也通个气,看看能否在香型上做些呼应,打造一个‘节令雅集’的概念。比如重阳,便是菊花主题的糕点、淡菊香露、绣菊香囊,再配以相关的诗文笺纸,通过墨韵斋和煨暖阁的渠道推向特定的客群。”沈清弦迅速构思出一个新的营销方案。
萧执听着她侃侃而谈,眼中满是柔和与骄傲。他的清弦,总能于纷繁险境中,开辟出一方稳固而繁荣的天地。这不仅是商业智慧,更是一种强大的定力。
“都依你。”他握住她的手,“只是别太累着,有些事,交给云舒、周文砚他们去做便是。”
两日后,云舒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安王府。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相貌清秀,穿着半旧不新的青色棉布裙袄,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唯有那双眼睛,沉静明亮,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专注。
沈清弦在偏厅见了她。云舒规矩地行了大礼,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
“一路辛苦了。”沈清弦让她坐下,林婉儿奉上热茶。
“谢王妃关怀,能为王妃效力,是云舒的福分。”云舒声音清晰,带着一点江南口音的软糯。
沈清弦也不多寒暄,直接问道:“江南商会那边的账目,可都交接妥当了?”
“回王妃,均已交接清楚,各项收支、往来明细、库存盘点的账册副本,云舒都已带回。”云舒从随身的旧布包袱里,取出几本装订整齐的账册,双手呈上,“此外,王妃先前吩咐留意的,与西域、西南方向有异常资金往来的商户,云舒也整理了一份名录和简略备注,皆记录在最后一册的附页中。”
沈清弦接过账册,先翻到附页,目光迅速扫过。云舒的字迹工整清晰,记录条理分明。其中果然提到了两家与西南有药材、皮毛贸易的商户,在近半年的账目中,有几笔数额不大但支付对象模糊的支出,标注着“特殊货资”或“劳务酬谢”,且多用现银结算,痕迹隐秘。
“做得很好。”沈清弦合上账册,看向云舒的目光多了几分实质的赞赏,“这些账册我先留下细看。从明日起,你便跟着周文砚先生,先熟悉京城各产业的账目流程。尤其是我名下新开的‘墨渊阁’,以及与其他各店的联动收支,需要建立更清晰的核算体系。你可能胜任?”
云舒站起身,郑重一礼:“云舒必当尽心竭力,不负王妃信任。”
沈清弦点点头,又道:“你初来京城,住处可安排了?”
“周先生已为云舒安排了离王府不远的厢房,很是周全。”
“那便好。若有任何不便,或需要添置什么,尽管与周先生说,或直接告诉林婉儿。”沈清弦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照之意。对待有价值的人才,她从不吝啬。
云舒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再次道谢。
云舒的到来,如同在沈清弦庞大的商业机器中加入了一个新的、精密的齿轮。而她那本从江南带回的账册附页,或许将成为解开西南谜团的一把不起眼却关键的钥匙。京城看似平静的秋日之下,新旧账目交织,正悄然翻动起更深沉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