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流淌进云锦阁后院新辟出的“墨渊”专属工坊。空气里弥漫着新织锦缎特有的浆洗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用于固色的植物染料清香。
沈清弦站在一架刚刚调试好的织机旁,指尖捻起一绺泛着幽深光泽的墨青色丝线。顾清源正俯身,与一位老师傅低声探讨着织机上一个细微的调整,神情专注。苏清影则在不远处的桌案前,对着铺开的设计图样,时而凝思,时而用细毫蘸取颜料,在宣纸上勾勒修改。
“王妃,您看这‘青金石’染出的效果,”顾清源注意到沈清弦的目光,直起身,拿起一小块刚下机的布料样品快步走来,语气带着技术钻研者特有的热忱,“比之前用的靛青更沉静,光泽也更内敛,正合‘墨渊’沉稳的基调。只是这青金石研磨和固色的成本……”
沈清弦接过布样,指尖感受着那细腻坚韧的质感。体内那洼灵蕴露平静无波,却让她对这布料的纤维密度、染色均匀度有了远超常人的清晰感知。“成本不是首要考量,”她抬眸,眼中是资本女王评估项目时的锐利与笃定,“‘墨渊阁’要立的,是‘云锦’旗下,男子服饰无可挑剔的标杆。这分沉静的光泽,值得它的价格。”她目光转向那架织机,“清源,我记得库房里有批陈年的柞蚕丝,韧性极佳但光泽稍逊,你可否试试,将这柞蚕丝与这‘青金石’染的桑蚕丝以特定经纬交织?或许能在保持色泽质感的同时,增加布料的挺括度和耐用性。”
顾清源眼睛一亮,如同被点醒了关键窍要:“王妃此言妙极!我这就去调配比例试织!”他转身欲走,沈清弦的声音再次响起,平和却带着定论的力量。
“清源,苏娘子,”她目光扫过这对得力助手,“‘墨渊阁’是云锦阁的新枝,更是未来的栋梁。它的根基,在于独一无二的面料与设计,这些仰仗二位良多。”她语气寻常,如同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与周先生议过,自‘墨渊阁’开业起,其利润的一成,将单独列出,作为‘墨渊阁’专属工坊诸位核心匠师的技术分红。具体的分配细则,晚些时候周先生会与你们商议。”
顾清源和苏清影闻言,面上并无太大波澜,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被认可的信重感。顾清源拱手,语气沉稳:“谢王妃,清源定与诸位师傅精益求精。”苏清影也微笑着颔首致意。他们早已习惯了沈清弦在利益分配上的大方与远见,这并非首次受赏,但每一次都让他们觉得跟随这样的东家,前程可期。
沈清弦微微颔首,正欲再查看苏清影的设计图,周文砚的身影出现在工坊门口,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并未立刻进来,而是等到沈清弦目光投向他,才快步走近,低声道:“王妃,凝香馆有异动。”
沈清弦眸光微动,对顾清源夫妇道:“你们先忙。”随即与周文砚走到一旁安静的角落。
“前日有人到凝香馆,以家中长辈彻夜难眠为由,重金求购强效安神香,甚至暗示可用些‘非常’之物。”周文砚语速平稳,声音压得极低,“被老师傅严词拒绝后,那人看似放弃,但我们的人暗中跟随,发现他最终进了户部陈侍郎府的后巷角门。”
柳氏!沈清弦心头一凛。那送来“幻梦幽兰”种子的柳氏!
“陈府近日可有延医问药?”她问,声音冷了几分。
“听风阁查过,陈侍郎及其家眷皆无严重失眠之症,亦未请过相关大夫。”周文砚回道,“此事颇为蹊跷。柳夫人前番送来那等邪物,如今又派人求购强效安神香,其心难测。”
沈清弦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了一下。是试探凝香馆的底线?还是想借凝香馆之手达成某种目的?抑或是……那“幻梦幽兰”与她所求的“安神香”之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加派人手,盯紧陈府,尤其是柳氏及其贴身仆从的动向。凝香馆那边,若有类似要求,一律按规矩回绝,但需暗中记下来人样貌特征,留意其后续接触之人。再有,”她沉吟道,“将馆内常用的几款安神香,各取一小份样品,密封送来。”
“是。”周文砚领命,又道,“另外,五味斋赵掌柜请示,为‘墨渊阁’准备的佐餐酱料与定制茶点,包装式样……”
“单独设计,”沈清弦打断他,思路清晰,“风格需与‘墨渊阁’的雅致契合,突出‘专属’二字。让他与‘墨渊阁’主事商议,拿出三套方案予我定夺。还有,通知下去,云锦阁(含墨渊阁)、五味斋、暗香阁、玉颜斋、凝香馆、煨暖阁、墨韵斋,各产业年底分红的章程照旧,让各位管事心中有数。”
周文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应下:“文砚明白,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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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安王府主院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秋夜的微寒。
萧执归来时,已近亥时。他先去看了熟睡中的萧煜,小家伙抱着沈清弦让人做的小锦被,睡得香甜。回到正房,见沈清弦正对灯看着几份香膏样品,眉宇间带着思索。
“还在为凝香馆的事烦心?”萧执走过去,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在掌心,在旁边的暖榻上坐下。
沈清弦顺势靠在他肩头,将柳氏派人求香以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我总觉得,这柳氏行事透着古怪。那‘幻梦幽兰’与强效安神香,一者惑心,一者安神,看似相反,但都用在她身上,未免太过巧合。”
萧执揽着她的肩,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臂膀,带来安抚的力量。“江南那边,墨羽查到些线索,”他声音低沉,“‘蝮蛇’与那自尽的二掌柜,可能都关联着一个游走于西南与西域的秘密商队。这商队明面做着皮毛、药材生意,暗地里,似乎也夹带些不寻常的东西。承恩公府那位二爷,与这商队有些不清不楚的账目往来。”
西南……西域……沈清弦心中一动。这与之前胡三供出的“南边番邦”,以及那“金月部族”的西域背景,隐隐形成了一条跨越地域的暗线。对方所图,恐怕绝非简单的商业竞争或朝堂倾轧。
“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张不小的网。”沈清弦轻声说,指尖在他掌心无意识地划着。
萧执收紧手臂,将她更密实地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沉稳如山:“网再大,也有纲目可循。我已加派了听风阁的好手,重点排查这条西南商路,特别是与承恩公府有牵连的节点。京中这边,京兆尹与大理寺虽碍于情面难有大的动作,但父皇既已心中有数,他们也不敢过于懈怠。”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歉然,“只是辛苦你,既要开拓产业,又要应对这些暗箭。”
沈清弦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发丝蹭过他的下颌:“我们有煜儿,有家,有你并肩,这些便不算什么。”她抬起头,烛光映在她清澈的眼底,漾着温柔的波光,“只要我们同心,外间的风浪再急,也不过是让我们的船行得更稳罢了。”
萧执心口被这温柔而坚定的话语填满,低头,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带着无比的珍视。“嗯。”他应着,万语千言,皆在这一声低沉的回应里。
夫妻二人相拥而坐,窗外秋风掠过竹梢,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室内安宁温馨。然而,这份安宁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柳氏的异常,“蝮蛇”的隐匿,神秘商队的浮现……如同一片片拼图,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推向它预设的位置。
夜色愈发深沉,京城在秋寒中沉睡,而某些角落的算计与谋划,却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