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那封言辞恳切又暗藏机锋的奏章递入宫中后,如同石沉大海,并未立刻激起显眼的涟漪。但数日后,一道不经内阁、直发江南的密旨,以及皇帝在早朝上对漕运新政“颇有建树,当再接再厉”的随口一提,都让嗅觉敏锐的朝臣们品出了不同的意味。承恩公府一系的气焰,肉眼可见地收敛了几分。
然而,沈清弦心中的警兆并未解除。体内灵蕴露那持续的、细微的悸动,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她危机并未远去,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暗处。她加紧了京中的防备,同时与江南的通信愈发频繁密匝。
这日,她正在查看工坊送来的、用姜堰培育的新蚕种吐出的第一批丝线样本。丝线色泽莹润,韧度似乎也比以往的更好些,这让连日阴霾的心情透入一丝光亮。
“王妃,江南急信!”周文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快步而入,递上一封看似普通,却用了特殊火漆的信函。
沈清弦心下一紧,立刻接过拆开。信是萧执身边最得力的暗卫首领所写,笔迹潦草,显是在紧急情况下写成。信中言明,三日前,王爷巡视新开通的一处漕运关口后,乘船返回驻地途中,于一段水流湍急、两岸林密的河道,遭遇了不明身份的水匪袭击!对方显然是蓄谋已久,利用地形之利,数艘快船围攻,攻势狠辣,全然不似寻常乌合之众。
“王爷可安好?!”沈清弦急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周文砚连忙道:“信上说,幸而王妃预警及时,王爷身边护卫力量已增至最强,且早有防备。激战半个时辰,击杀匪徒十余人,俘获三人,我方亦有数人轻伤,但……王爷无恙,只是座船受损,需暂缓行程。”
无恙!
沈清弦高高悬起的心猛地落下,几乎要虚脱。她扶着桌案,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果然!承恩公府真的动手了!而且如此狠绝,竟是想在江南要了萧执的性命!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却又迅速被熊熊怒火取代。他们竟敢!
“俘获的人呢?可问出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冷冽。
“信上说,那三人皆是亡命之徒,口风极紧,暂时还未撬开。但从其身手和所用兵器来看,绝非普通水匪,训练有素,更像是……军中退下的好手,或是某些权贵之家豢养的死士。”周文砚沉声道,“王爷已下令彻查,并加强了身边所有护卫,请王妃放心。”
放心?如何能放心?一次不成,必有第二次!沈清弦眸中寒光凛冽。她在厅内踱步,脑中飞速运转。江南天高皇帝远,萧执虽有准备,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给王爷回信,”她停下脚步,语气决绝,“告诉他,京中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心。全力应对江南事宜,务必……务必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那些俘获的人,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拿到实证!另外,”她顿了顿,“让我们在江南所有的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暗中保护王爷,必要时……可动用非常手段,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是!”周文砚感受到沈清弦话语中那股破釜沉舟的意味,心神一凛,郑重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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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周文砚,沈清弦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愤怒与担忧交织,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知道,仅仅依靠江南那边的防御和调查还远远不够。必须在京城,给承恩公府施加更大的压力,让他们自顾不暇,才能减轻萧执那边的风险。
她再次铺开信纸,这次,是写给太后的。信中不再提及自身惶恐,只以儿媳身份,闲话家常般说起萧煜近日又学会了几个新词,活泼可爱,又“无意间”流露出对远在江南、身处险境的夫君的深深挂念,字里行间充满了为人妻、为人母的担忧与无助,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她知道,太后看重血脉亲情,这封信比任何控诉和请求都更有力量。
写完给太后的信,她又唤来林婉儿:“婉儿,以我的名义,给凝香馆和玉颜斋下个单子,要一批最新的、安神静气的香露和香品,分量要足,品质要最好的。”
林婉儿有些不解:“姐姐是要自用?可是近来睡眠不安?”
沈清弦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不,是送给承恩公夫人,以及……几位与承恩公府往来密切的勋贵夫人。就说我近日心中烦闷,制了些香品,想着诸位夫人或许也有需用,特此分享,聊表心意。”
林婉儿瞬间明了。王妃这是要以退为进,主动示“弱”,并借此机会,将承恩公府欲对安王不利的消息,以一种更隐晦、却更能在贵妇圈中迅速流传的方式,扩散出去!一旦流言在顶层圈子里发酵,承恩公府必将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
“姐姐高明!我这就去办!”林婉儿领命而去。
沈清弦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乳母陪伴下咿呀学语的萧煜,目光柔软了一瞬,随即又被坚定取代。为了执之,为了煜儿,为了这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她绝不能倒下,也绝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她能感觉到,体内灵蕴露的警示悸动,似乎因她这番果断的应对而稍稍平复了一些,但那潜在的危机感依旧萦绕不散。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就在她凝神思索下一步对策时,顾清源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神色。
“王妃,工坊那边……有人送来一份奇怪的‘赠礼’。”
“赠礼?何人所送?”沈清弦蹙眉。
“是一个陌生的小乞儿送来的,指名要给王妃。守卫盘问,那小乞儿只说是个蒙面的叔叔给了他一串钱,让他务必送到。”顾清源递上一个巴掌大的、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木盒,“属下已让晚晴姑娘暗中查验过,盒子和里面的东西都无毒。只是……里面的东西,有些蹊跷。”
沈清弦接过木盒,入手颇轻。她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恐吓信或诡异之物,而是……一小撮淡金色的、细软异常的蚕丝,旁边,还有几颗干瘪发黑的……桑葚?
她捻起那撮金丝,触手温润,比姜堰新培育的蚕丝似乎还要柔韧莹润几分。而那几颗桑葚,虽已干瘪,却能看出其形态比寻常桑葚要大上一圈。
这是何意?示威?展示他们也有更好的蚕种和桑树?还是……另有所图?
沈清弦盯着盒中之物,体内灵蕴露对此竟无排斥,反而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探究意味的波动。
这突如其来的“赠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颗石子,让本就暗流汹涌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对方的手段,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层出不穷。
她合上盒盖,指尖轻轻敲击着木质表面,眸色深沉如夜。
“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查出这‘赠礼’的源头!”
这场博弈,已不仅仅是商业与朝堂的争斗,更蔓延到了她立足的根本——工坊与技术。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金丝”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