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宁静。沈清弦并未立刻处理其他事务,而是将顾青近日的表现,以及俞文渊、苏芷兰等人的反馈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听风阁的核查、日常的观察、交付任务的完成度……顾青确实未露出任何破绽。然而,越是完美,沈清弦心底那丝属于资本女王的谨慎便越是清晰。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真正试探出顾青底色与能力的契机。
几日后,这契机便悄然而至,却裹挟着意想不到的危机。
这日午后,沈清弦正与苏芷兰商议玉颜斋分号内部陈设的草图,俞文渊步履略显急促地进来,面色凝重。
“夫人,刚得到消息,”俞文渊压低声音,“林墨府上似乎有所警觉,那幅《秋山访友图》被移出了书房,具体藏于何处,尚未探明。而且,魏谦那边,近日与江宁织造衙门的一位副使往来甚密。”
“江宁织造……”沈清弦眸光一凛。江宁织造虽不直接管辖民间工坊,但在贡品采买、行业规范上有一定话语权。“看来,魏谦是双管齐下,一边在官场疏通,一边还想从行业规矩上找我们的麻烦。”她沉吟片刻,“织造衙门那边,让墨韵斋留意动向,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至于林墨……画移走了,反而证明他心虚。听风阁继续盯着,总有蛛丝马迹。”
“是。”俞文渊领命,又道,“还有一事,顾青那边回报,陈记香铺的陈东家,偷偷给了他一份粗略记录的账目副本,上面记着近半年被漕帮勒索的银钱数目和时间,虽无石老三直接画押,但若结合其他证据,亦能作为佐证。”
沈清弦颔首:“告诉顾青,稳住陈东家,承诺王府会酌情处理,让他暂且忍耐,莫要声张。”她顿了顿,看向俞文渊,“俞先生,你觉得顾青此人,可否一用?”
俞文渊沉吟道:“回夫人,顾青办事稳妥,心思缜密,不似奸猾之辈。只是……来历终究是谜。夫人若想大用,或可再设一考,观其临机应变之本色。”
“正合我意。”沈清弦唇角微勾,“眼下便有个机会。”
她吩咐俞文渊:“你去安排一下,三日后,我要在城西的‘清茗轩’茶楼见一位来自福建的海商,洽谈‘流光锦’销往南洋的细节。此事,让顾青负责外围警戒与接应。你从旁观察,非必要时不必插手。”
“属下明白。”俞文渊心领神会,这是要将顾青放在一个可能遭遇变故的环境中,考验其忠诚与能力。
三日后,天气晴好。沈清弦只带了扮作丫鬟的亲信护卫,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前往清茗轩。萧执本欲陪同,被沈清弦以“商贸往来,王爷现身太过惹眼”为由劝住,但暗地里加派了听风阁的好手沿途保护。
清茗轩是金陵有名的清雅茶楼,临河而建,环境幽静。俞文渊早已订好二楼临河的雅间。顾青则扮作随行小厮,守在雅间外的廊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福建海商姓郑,四十开外,面容精明,带着通译准时到来。双方寒暄落座,茶香袅袅中,开始就“流光锦”的规格、数量、价格、运输等细节进行磋商。沈清弦言语从容,条理清晰,既展现了诚意,又在关键处寸步不让,资本女王的风范在不经意间流露,令那郑商人不敢小觑。
谈判进行到一半,雅间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有争执之声。顾青沉稳的声音响起:“此处有女眷会客,请诸位保持安静。”
然而喧哗声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伴随着桌椅碰撞和叫骂声。俞文渊起身,对沈清弦道:“夫人,属下出去看看。”
沈清弦点头,面色平静,暗中却已调动灵蕴露感知周围。一股淡淡的、带着恶意的躁动气息从楼下传来,并非针对她,更像是寻衅滋事,但时机太过巧合。
俞文渊刚拉开雅间门,就见几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正推搡着茶楼伙计往楼上闯,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顾青挡在楼梯口,身形挺拔,并未退缩,只沉声道:“各位,楼上雅间已有贵客,请止步。”
为首一个刀疤脸汉子瞪着眼:“滚开!老子约了人就在这层楼,别挡道!”说着就要伸手推搡顾青。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旁边一个雅间的门猛地被撞开,一个身影踉跄跌出,紧随其后冲出的两人手持短棍,朝着那跌出之人劈头盖脸打去,口中骂道:“欠债不还,找死!”
这突如其来的斗殴瞬间让走廊乱成一团。那刀疤脸汉子一行人也被波及,叫骂着卷入战团。混乱中,不知是谁撞翻了楼梯口摆放的花盆,泥土瓷片四溅!
“夫人小心!”俞文渊下意识挡在雅间门前。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直紧盯着楼梯方向的顾青,眼角余光瞥见一点寒芒——混战人群中,一个矮个子男子悄无声息地靠近沈清弦所在雅间的窗户方向,手腕一翻,一枚细小的、淬着幽蓝光泽的袖箭竟朝着雅间窗口方向射来!目标并非直指室内,而是窗口挂着的鸟笼!若鸟笼被击中坠落,声响必会惊动室内,更可能伤及靠近窗口的人!
顾青瞳孔骤缩,来不及呼喊,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他猛地侧身跨步,不是硬挡,而是闪电般抄起旁边一张小几上用来垫茶壶的厚实木托盘,手腕发力,精准地朝着那点寒芒掷去!
“铛!”一声脆响,袖箭被木托盘挡偏,“噗”地一声钉入了廊柱,箭尾剧颤。那放冷箭的矮个子男子见失手,脸色一变,立刻缩回混乱的人群中,眨眼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楼下的斗殴也被茶楼护卫和随后赶到的坊丁制止,滋事者被尽数带走。
雅间内,郑商人和通译吓得面色发白。沈清弦端坐不动,只有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那瞬间的恶意和杀机,也看到了顾青毫不犹豫的反应。不是退避,而是精准化解,并且没有暴露自身武功路数,用的是最不起眼的物件。
俞文渊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夫人,没事了。是两伙市井无赖寻衅,已处置了。”他目光与沈清弦一触,微微颔首。
沈清弦心领神会,转向受惊的郑商人,从容举杯:“一点小意外,让郑东家受惊了。我们继续?”
郑商人见她如此镇定,心下佩服,强自镇定下来,重新落座谈判。
风波过后,谈判顺利进行,最终达成了初步协议。送走郑商人,沈清弦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留在雅间,唤来了顾青。
顾青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衣袍甚至因刚才的混乱沾了些许尘土,但他眼神清明,不见丝毫慌乱。
“方才,多谢你了。”沈清弦看着他,语气平和。
“护卫夫人周全,是属下本分。”顾青垂首道。
“那袖箭,你可看清了?”沈清弦问。
“淬了毒,见血封喉的烈性。”顾青回答得简洁肯定,“并非冲着人直射,意在制造混乱或……试探。”
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试探?试探她的护卫力量?还是试探顾青?魏谦的手段,果然层出不穷,而且愈发阴毒。今日若非顾青机警,即便无人伤亡,也必是一场惊吓,与海商的谈判也可能告吹。
“你做得很好。”沈清弦再次肯定,这一次,语气中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从明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做个贴身护卫兼外出随行的管事。一应待遇,按王府一等侍卫例。”
顾青单膝跪地,声音沉稳依旧:“顾青誓死效忠夫人!”
回府的马车上,沈清弦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体内灵蕴露缓缓流转,方才那瞬间的危机感已然平复。顾青今日的表现,堪称完美。忠诚、机警、果断、且懂得隐藏实力。那个放冷箭的人,是魏谦派来的吗?还是……另有一股势力在暗中窥伺?
她感到,金陵的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深。但好在,她身边可用之人,又添了一个。
回到别院,萧执早已等在二门处,见她安然归来,明显松了口气。听她简略说了茶楼之事(略去了袖箭淬毒的细节,只说是无赖滋事),萧执眼神瞬间冷冽。
“看来,他们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萧执揽住她的肩,将她带入怀中,力道有些紧,“日后外出,必须加倍小心。听风阁会加紧排查。”
“我知道。”沈清弦依偎着他,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暖和有力的心跳,心中安定,“不过,今日也并非全无收获。顾青,可用了。”
萧执低头看她:“你既已考验过,认为可用,那便用。我会让听风阁继续留意他的背景,确保万无一失。”
是夜,寝室内红烛高燃。沐浴过后,沈清弦坐在妆台前梳理长发,萧执走过来,接过玉梳,动作轻柔地为她通发。镜中映出他专注的眉眼和沈清弦略显疲惫却放松的神情。
“今日吓到了吗?”萧执低声问,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
沈清弦微微摇头:“有你在,有他们在,我不怕。”她顿了顿,转过身,握住他拿着玉梳的手,仰头看他,“执之,我只是觉得,这斗争比我想象的更无所不用其极。今日是袖箭,明日又不知是什么。”
萧执放下玉梳,将她拉起,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顶,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魏谦、庞敬,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怀抱温暖而充满力量,驱散了沈清弦心底最后一丝寒意。她主动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轻声道:“嗯,我们一起。”
这一夜,萧执的拥抱格外缠绵,吻也格外温柔,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珍视。帐幔内,气息交融,灵蕴露在两人紧密相连时悄然运转,滋养着彼此的身心,将白日的惊险与疲惫尽数涤荡,只余下深深的依赖与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