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国家队的训练基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至少在林远和苏晓存在的空间里是如此。
那种刻骨的冰冷,并非源于争吵或对抗,而是苏晓单方面筑起的一道无形屏障。她依旧准时出现在每一个训练场,完成每一项技术指标,甚至在与队友的交流中,也能维持着表面得体的浅笑。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笑容不达眼底,像一层薄冰,覆盖住了其下所有的波澜。
她彻底无视林远。
不是赌气,不是欲擒故纵,而是一种彻底的、从情感名单上将其注销后的平静。她的目光不再为他停留,她的脚步不再因他迟疑,她的世界仿佛进行了一次精准的格式化,将所有名为“林远”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
这种漠视,比任何指责和怨恨都更让林远窒息。
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能看见外面的一切,能看见苏晓和周雨薇她们讨论战术时偶尔流露的认真神色,能看见她训练结束后擦拭汗水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能看见她所有鲜活生动的细节,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分毫。
他试图用更疯狂的训练来麻痹自己。力量房、跑步机、空无一人的球馆……他挥霍着体力,直到肌肉酸痛得无法抬起手臂,直到汗水模糊视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逃离那噬骨的空洞和恐慌。
可一旦停下来,那种失去她的清晰痛感,便会变本加厉地席卷而来。
他回想起她曾经看向他时,眼里带着光的模样;回想起她在他打出好球时,隔着球台与他击掌,那瞬间绽放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回想起她一次次小心翼翼地靠近,带着笨拙却真诚的关心……
而他是如何回应的?
是刻意的疏离,是冰冷的拒绝,是那天在球场上,用最伤人的话语,将她所有的好意碾碎成泥。
“我们只是搭档……”
“不用你假好心……”
“别再多管闲事了!”
这些话,如今像淬了毒的回旋镖,一次次扎回他自己的心上。他终于尝到了那种被真心践踏的滋味,而施加者,正是他自己。
悔恨如同藤蔓,昼夜不息地缠绕着他,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到断裂。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三天晚上,常规训练结束后,苏晓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理疗室做放松。等她结束一切,抱着疲惫却轻松了些许的身体走回运动员公寓时,夜色已经深沉。
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晚风带着凉意。
她走到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拐过安静的走廊,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在她宿舍门口,那片阴影与光线交界的地方,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靠墙站着。
是林远。
他似乎是等了很久,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在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色运动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肩膀却不像以往那样挺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颓唐的弧度。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
走廊的光线不算明亮,但苏晓依然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憔悴,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嘴唇干涩起皮。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桀骜或冷漠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深可见骨的挣扎,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晓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她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等她,更没想到他会是这副……近乎破碎的样子。
但这与她何干?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她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像是确认了某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存在一样,继续朝着自己的房门走去,仿佛他只是一尊摆在门口的雕塑。
她拿出房卡,贴近感应区。
“嘀”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就在她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那个一直僵立如同石像的身影,动了。
林远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踉跄,高大的身影瞬间逼近,带来一股强烈的、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汗水和夜风的微凉。
他没有碰触她,只是用身体挡住了她即将关闭的门缝,距离近得苏晓能看清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眼底那剧烈挣扎的痛苦。
苏晓的动作停住,终于抬起眼,正视他。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结了冰的湖面。
“让开。”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林远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苏晓……我……”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哽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痛苦、悔恨、恐慌……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笨拙地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这样近乎哀求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苏晓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这副与球场上那个凶狠凌厉的“野王”截然不同的、脆弱而无措的模样。她的心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痛,但很快便被更坚硬的冰层覆盖。
她等了几秒,见他只是重复着“我……”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便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不再看他,手上用力,试图将门关上。
就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刹那,林远像是终于被逼到了绝境,猛地伸出手,不是粗暴地推门,而是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撑住了门框。他抬起眼,那双猩红的眸子死死地望进她的眼底,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和孤注一掷的嘶哑,一字一句地,砸在她的心上:
“我……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