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江水湍急,看得随行家仆个个心惊胆战。管家不断提醒:
“十三爷,您千万小心,让小的来量也一样,定不会出半分差错。”冬月天气,他竟急得满头是汗。
少年却恍若未闻,只顾专注手中之事,他一边测量一边向岸上书童报数,书童赶忙提笔记下。
待最后一处测量完,少年在心中默算片刻,忽而展颜:
“果然如此。”
谁知乐极生悲,正当他转身欲上河堤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江中滚去。
身旁小厮急忙伸手去拉,也被带落江中。
“天啊!快、快救人。”管家对着其他仆从失声惊呼。
小厮们慌忙折来树枝伸向江中,奈何太短,根本够不着人。
眼看少年在江水中越漂越远,书童急中生智,抱住一旁近丈许的枯树干想要推入江中,可树干只微微晃动。管家上前合力,依然无济于事。
恰在此时,两骑从对岸疾驰而来。
只听一声骏马嘶鸣,陈景玥猛拉缰绳,黑马人立而起。
陈景玥一眼便瞥见江中挣扎身影,当即调转马头,沿江向下游疾驰。
奔出约二百步,她抽刀跃马,对准岸边一棵小腿粗的柳树挥刀斩下。
树干被从底部砍断,不待倒地,已被陈景玥一把扛起冲向江边。
方才她下马砍树时,路人都猜出了她的意图,却无人相信她能成功。即便见她一刀断树,众人仍是连连摇头。
“抓住。”陈景玥对四周议论置若罔闻,待少年被江水冲至近前,将树干甩入江中。
那树干竟不偏不倚,稳稳横在离岸不足半尺的江面上。
此时少年已在刺骨江水中挣扎多时,体温急剧下降,力气渐失。绝望之际忽见横在眼前的树干,急忙伸手死死抓住枝丫。
当后面的小厮也抓住树枝,陈景玥蓄力回拉,将树干甩回岸上。
少年抓住的枝丫并不粗壮,“咔嚓”断裂,他却借着这股惯性被甩上河堤。
而那小厮抱着树枝,被陈景玥稳稳放回岸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四下一片寂静,方才还在摇头叹息的行人商旅个个目瞪口呆。有人倒抽凉气,有人揉着眼睛不敢置信。
少年脸上出现数道血痕,衣衫划破,浑身湿透抖个不停。管家与小厮慌忙围上来,不住地向走上河堤的陈景玥道谢。
“下次小心些。”陈景玥淡淡嘱咐,接过慕白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少年任由众人为他披上棉衣,他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道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陈景玥策马远去,围观者议论开来,指着地上那截断树啧啧称奇。
不多时,少年在书童与管家的搀扶下登上前来的马车,朝府城方向而去。
两日后,陈景玥回到北院,家中一切如常。
要说唯一不同的,便是赵原往正院跑得勤了,时常陪着陈奶奶说话解闷。
这一老一少十分投缘,闲暇时,还常一同去后花园射箭、整理菜园,颇有些忘年知己的意味。
这日午后,陈景玥路过花园,瞧见赵原拉开弓弦,陈奶奶在一旁点拨:“手腕再沉三分,眼随箭走。”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射进靶心。
赵原欣喜回首,恰对上陈景玥的眼眸。他眼前一亮,忙放下长弓:
“景玥师妹,让你见笑了。”
陈奶奶笑着招手:“大丫快来,你这师兄悟性极好,一点就透。”
陈景玥信步走近,目光掠过靶上密密的箭痕,唇角微扬:
“这些时日,师兄进步可谓神速。”
赵原被她夸得很不好意思,忙道:
“我这点本事,在景玥师妹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陈景玥又与二人闲谈了几句射箭要领,察觉赵原虽应答如流,动作却不似之前从容,似乎在她面前习射多了份紧张。
她见状不再多留,含笑告辞:
“奶奶、赵师兄,你们继续,我去看看后厨今日备了些什么菜。”
见陈景玥离去,赵原才轻轻舒了口气,拉弦的手臂恢复了平日的稳定。
陈景玥转了一圈,去到杏花屋里,杏花依然在做针线。
“娘,您是真喜欢这针线活,我看着就觉得头疼。”陈景玥半倚在榻上,望着杏花手中翻飞的银针。
杏花停下手,见女儿顺手拿起那本未看完的游记,满眼温柔:
“你是大将军,自然要忙大事。娘不一样,每每想着这是在给自家人做衣裳,心里就说不出的踏实欢喜,一针一线都带着劲儿。”
“再喜欢也得顾着身子眼睛,您如今还怀着弟弟妹妹呢。”
“才刚在院里转了两圈,你放心。”杏花应着,又拈起针线。
陈景玥不再多言,垂眸看起书来。
屋里烧着炭火,房梁上悬着个鸟笼,一对画眉在里头轻啼,这是陈景玥特意安排的,就怕杏花烤火中了炭毒。
得知陈景玥回了东厢院,阿丑在她房里没寻见人,一路找到杏花屋里。她轻手轻脚凑到陈景玥身边,低声问:
“大小姐,您可想吃烤番薯、烤土豆?”
陈景玥抬眸看了眼近来格外殷勤的阿丑,应了声:“好。”
阿丑顿时眉开眼笑,不多时,提来一篮番薯土豆,埋进炭火里。
又取出个小陶瓮架在火边,里头是用红枣、桂圆与冰糖细细熬着的甜汤,温热的甜香在屋里弥漫开来,与炭火气融在一处。
杏花与陈景玥不时抬头看一眼忙活的阿丑。
陈景衍下了学,寻到东厢院来,番薯和土豆也已烤熟,阿丑正拿起一个番薯拍灰。
杏花见儿子进门,含笑招手:“来得正好,快尝尝,刚烤好的。”
“好,我要吃番薯。”陈景衍走到阿丑身旁,拿起一个烫手的番薯,撕开焦皮,金黄的内瓤冒着热气,他吹了吹,咬了一大口。
陈景玥手里拿着个烤土豆小口吃着,指了指小几上煨着的甜汤:
“你是喝这个,还是喝茶?”
陈景衍凑近闻了闻,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嫌弃:
“太甜腻,我还是喝茶吧。”
石墨听见,忙去沏了茶来。
“娘,你也吃点,尝个鲜。”陈景衍咽下口中的番薯,含糊道。
杏花见姐弟俩吃得香,放下针线坐到他们跟前。
陈景衍将手里番薯掰开一半递过去,杏花接过,咬下一小口,只觉软糯香甜,还带着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