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瞪大了眼,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士兵们此刻肃立两旁,恭敬地让出通道。
他抹了把汗,将掉落在地的车帘重新挂好,心里却直犯嘀咕,不知这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让一位将军前倨后恭。
自己这是不是走了大运,能进入贵人家里当差。
凌素心握剑的手松开,目光在沈冲恭敬的神色与陈景玥平静的侧颜间流转。
她早知道这位同伴身份不凡,却不想连燕军将领都对她如此敬畏。
不多时,一队轻骑整装待发,护着马车驶出关卡。
马车内,阁主打量着陈景玥,见她老神在在,神色如常,阁主眼中思绪浮动,似在重新估量什么。
暮色渐浓时,车队抵达潞城驿馆。沈冲亲自上前打点,一行人很快安顿好。
夜色如墨,驿馆外忽闻马蹄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冲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他轻叩门扉:
“姑娘,有故人来访,姓秦。”
陈景玥在门内应道:“知道了,这就过去。”
她披衣起身,对上阁主若有所思的目光。只听阁主缓声道:
“你小小年纪,倒是相识满天下。”
陈景玥系好衣带,回头浅浅一笑:“多谢师父夸奖。”
行至驿馆前厅,烛光下,一位身披玄色大氅的老将军正负手而立。
听到脚步声,他蓦然转身,正是秦老将军。
四目相对间,未等陈景玥开口,秦老将军已抱拳高声道:“陈将军,果真是你。”
陈景玥上前拱手还礼,含笑道:“秦老将军,别来无恙,风采更胜往昔。”
“我这把老骨头,一日不如一日了。”秦老将军目光灼灼,将她仔细打量一遍,语带感慨,“倒是你,大半年不见,变化真大,可谓是女大十八变。”
厅内士兵退下,他凑近陈景玥,低声道:
“陈将军此行,可是有要务在身?”
“只是处理些家务事。”陈景玥摇头,邀他一同落座,“老将军如今前线形势如何?”
秦老将军闻言,愁眉不展:
“与抚州僵持已大半年。长此以往,只怕朝廷缓过气来,到那时,我军危矣。不知陈将军可有良策?”
“即便老将军今夜不来,过些时日我也要去潞城寻你。”陈景玥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道:
“我已在卫家安插人手。如今我身份不便,还请老将军代向燕王进言,抚州永宁侯对朝廷未必忠心,其野心与关西军如出一辙。不妨假意与抚州修好,后续我另有安排。”
“是何安排?”秦老将军倾身追问,“老夫自然信得过将军,但总得给燕王殿下一个说法。”
“具体谋划尚需见机行事。”陈景玥眸光一凛,“但请转告燕王,卫家,必亡。”
秦老将军深知她用兵如神,当即起身长揖:
“与抚州相持本是老夫职责所在,能得陈将军相助,感激不尽。”
陈景玥托住他的手臂,正色道:
“我此举也不全为公义。那卫家与我有私怨,此仇必报。”她顿了顿,又道:
“待我回去料理完家务,再来潞城与你共商拿下抚州之策。”
秦老将军朗声大笑:“好,到时候老夫定当亲迎将军于城门。”
二人又就各方形势商谈良久。
临别时,陈景玥赞道:
“老将军治军有方,今日关卡上,那位值守队长心思缜密、恪尽职守,倒是棵好苗子。”
秦老将军闻言抚须而笑:“你说沈冲手下那个愣头青?原本还想多打磨他些时日。既然陈将军开口,回去就给他升个百夫长,放在沈冲手下多历练历练。”
陈景玥颔首:“良才难得,老将军知人善任。”
“该谢陈将军慧眼识珠,老夫才能有今日。”秦老将军郑重抱拳,“如此,老夫便在潞城静候将军佳音。”
马蹄声远去,玄色大氅消失在夜色中。
之后,陈景玥一行,由沈冲护送至码头,望着他们安全渡江后,沈冲方才率部返回潞城。
两日后,那道关卡的值守队长被升为百夫长。
当他得知,那日所拦的小姑娘竟是镇军大将军,而大将军非但未加怪罪,反在秦老将军面前对他大加赞赏时,这份殊荣便成了他在军中的谈资。
此后每每操练间隙,他总爱拍着新晋士卒的肩甲,眉飞色舞地讲道:
“想那日,大将军车驾行至跟前,咱就觉着气度不凡。你们是没见着,我上前盘查时,那可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连大将军身边那位佩剑的姑娘,眼神都带着三分杀气,可咱呢?照查不误,为啥?军令如山,职责所在。”
他每每说到此处,总要故意停顿,环视一圈听得入神的新兵,才将声音扬得更高:
“后来怎么着?沈校尉亲至,秦老将军连夜来迎。可镇军大将军,偏偏就记住了我,这个按规矩办事的小小队长。为啥?就因为咱们燕军儿郎,就该有这股子认令不认人的硬气。”
直听得周遭军士们啧啧称奇,那“愣头青队长智识大将军”的轶事,也在军中流传开来。
话说陈景玥他们渡江后,马车很快驶入南岸官道。
车厢内,陈景玥望着闭目调息的阁主,轻声开口:
“看来师父恢复得不错,倒省得弟子到了雍州再奉上解药。”
阁主依旧静坐,恍若未闻。
见她不答,陈景玥又道:
“永宁侯大难将至,抚州不日将落入燕军之手。弟子在此多言一句,若天机阁与永宁侯牵扯过深,只怕难逃灭顶之灾。”
陈景玥目光始终未离阁主面容,见她眉睫似有微动,知这番话已入了耳,于是继续道:
“天机阁传承数百年,若真断送在师父手中,岂不令人惋惜?”
若在往日,阁主定对此言嗤之以鼻。
但这一路行来,亲见陈景玥的手段,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她终是睁开眼,冷声问道:
“你此言何意?”
陈景玥见她回应,唇角微扬:“弟子是说,天机阁,危矣。”
阁主神色不变,淡然道:
“天机阁与永宁侯从无深交。曲长老之事,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