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又是五个盾牌手倒下。
北元骑兵终于意识到,这道矮墙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容易攻破。千夫长挥旗,骑兵开始后撤,退到百步外重新整队。
但陈默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石炮!”他朝刘师傅喊。
刘师傅早就等着了。老汉用力压下释放杆,绞盘转动,配重石筐落下,抛竿扬起——
十个火油罐划着弧线飞过墙头,飞向北元骑兵集结的地方。
罐子落地,陶罐碎裂,里面的火油溅出来。几乎同时,墙头上的弓箭手射出火箭。火箭扎进浸透火油的地面,火焰“轰”地一声腾起,瞬间蔓延成一片火海。
火油燃烧的火焰是黄色的,带着黑烟,温度极高。被溅到的骑兵惨叫着在地上打滚,但火油粘在身上,怎么滚也扑不灭。战马受惊,拖着着火的骑士四处乱窜,又把火带到别处。
百步外,变成了一片地狱。
千夫长站在火海外围,看着手下的精锐在火焰中哀嚎,脸上的肌肉扭曲。他猛地转身,盯着墙头上的陈默,用生硬的汉语吼道:“明狗!报上名来!”
陈默站起身,露出半个身子:“大明治下,协理北疆军务,陈默。”
“陈默......”千夫长重复这个名字,像是要刻在骨头里,“我记住了。今日之仇,他日必百倍奉还!”
说完,他吹响牛角号。号声凄厉,剩下的骑兵开始撤退——不是溃退,是有序的后撤。他们带走了能带走的伤员和尸体,撤出百步外,翻身上马,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烟尘渐渐散去。
工坊院门前,一片狼藉。尸体层层叠叠,有的完整,有的破碎。血渗进泥土里,把地面泡成了暗红色的泥浆。烧焦的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混着火药味、火油味,形成一种战争特有的、难以形容的恶臭。
墙头上,工匠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有人开始呕吐,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有人手抖得握不住火铳,铳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张铁柱脸色苍白,但还站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尸体。
陈默放下火铳,手掌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混合气味冲进肺里,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清点伤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赵武跳下墙头,带人检查。工坊这边,奇迹般地没有人阵亡,只有三个工匠被流箭擦伤,包扎一下就好。而北元骑兵,留下的尸体足足有八十七具,其中三十多具是被火药炸死的,二十多具被火铳打死,剩下的被箭射死或被火烧死。
“大人......”张铁柱走到陈默身边,声音发颤,“咱们......赢了?”
“暂时赢了。”陈默说,“但他们还会再来。”
“为什么?”一个年轻工匠忍不住问,“他们都死这么多人了......”
“因为他们是北元狼骑卫。”赵武替陈默回答了,“黄金家族的精锐,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今天这一仗,他们死了个千夫长的手下,丢了面子,也丢了狼骑卫的威名。不把这个面子找回来,他们在草原上就抬不起头。”
陈默点头:“赵武说得对。所以接下来,他们会调集更多人,用更狠的手段。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跳下木台,走到院子里。刘师傅还站在石炮旁,手按在释放杆上,像是僵住了。陈默走过去,拍了拍老汉的肩膀。
“刘师傅,干得好。”
刘师傅转过头,眼睛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大人......那些火油罐......烧死的人......太惨了......”
“我知道。”陈默说,“但如果我们不用,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我们。”
刘师傅沉默良久,终于点点头:“老汉明白。只是......心里难受。”
“难受就记住。”陈默看向墙外那些尸体,“记住这滋味,记住战争的代价。然后,造出更好的武器,让下次死的人少一些。”
他转身面对所有工匠:“都听好了!今天这一仗,咱们赢了,赢得很漂亮。但仗还没打完。鞑子会再来,而且会来得更多、更凶。从今天起,工坊日夜不停,三班轮换。我要在一个月内,造出一百杆新铳,五百发枣核弹,三百斤颗粒火药。能做到吗?”
工匠们互相看看。有人犹豫,有人迟疑,但张铁柱第一个站出来:“能!”
“能!”其他人跟着喊。
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陈默点点头:“现在,先清理战场。把鞑子的尸体拖到远处埋了,兵器盔甲收起来,能用的修,不能用的熔了做铁料。血迹用土盖了,撒上石灰。我不想明天还能闻到血腥味。”
工匠们开始行动。虽然疲惫,但动作很快。他们用钩子拖尸体,用铁锹铲土,用水冲洗血迹。院子里渐渐恢复了秩序,只是空气中的气味,一时半会儿散不掉。
陈默走进工坊,在工作台前坐下。他拿出纸笔,开始记录今天战斗的得失——火药埋伏的效果比预期好,但引线点火太慢,需要改进;火铳的射速还是不够,要研究更快装填的方法;石炮准头太差,十个火油罐只有六个落在目标区域......
正写着,王振来了。
这次他没带兵,只带了一个亲兵。走进院子时,他脚步顿了一下——虽然已经清理过,但地面上的暗红色血迹,墙上的弹孔,还有空气里残留的味道,都在诉说着刚才那场战斗的惨烈。
“陈大人。”王振抱拳行礼,语气比之前恭敬了许多,“指挥使请您去衙门,商议战功上报之事。”
陈默放下笔:“战功?”
“是。”王振说,“今日一战,击毙北元狼骑卫八十七人,击退三百精锐骑兵。这是大宁卫三年来最大的胜仗,指挥使要为您请功。”
陈默笑了,笑容很冷:“王千总,指挥使真的这么想?”
王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是不是还说,”陈默继续道,“我擅自调动工匠,私造军械,违制使用火药,虽有小功,但过失更大?”
王振脸色变了变,最终叹了口气:“陈大人......您怎么知道?”
“因为这就是马铎。”陈默站起身,“功劳他要占,罪过要推给我。不过没关系,让他报吧。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在战报里写,工坊用改良火药炸死了八十多个鞑子。”
王振沉默片刻,低声说:“陈大人,指挥使在卫所经营多年,上下都是他的人。您虽然立了功,但......”
“但我动不了他,是吗?”陈默接过话头,“王千总,今天你也看见了。鞑子的精锐骑兵,被咱们一群工匠打退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方法对,人少也能打胜仗。也说明,马铎治下的卫所,连一群工匠都不如。”
王振额头上冒出冷汗。这话他不敢接。
“你回去吧。”陈默重新坐下,“告诉指挥使,战功他想怎么报就怎么报。但工坊这边,我要继续整顿,继续造铳。他要是拦着,我就上书太子,说大宁卫指挥使阻挠军械改良,贻误战机。”
王振连忙躬身:“末将一定把话带到。”
等他走了,赵武走进来:“大人,您这样得罪马铎,不怕他报复?”
“他已经开始报复了。”陈默说,“不过没关系。咱们现在有筹码了——今天这一仗,就是最好的筹码。太子要是知道,一群工匠用改良火器打退了北元精锐,会怎么想?朝廷要是知道,又会怎么想?”
赵武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咱们现在有资格跟他掰手腕了。”陈默看向工坊外,工匠们正在忙碌,“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工坊壮大起来。一百杆新铳,只是开始。”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军心。
要想扳倒马铎,光有太子支持不够,还得有军心。而军心,是要靠实打实的战绩和好处来换的。
今天这一仗,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