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平的日子来得比预想的更快。就在李铁头加派人手巡查、赵老根联络周边村落的当口,一封烫金的请柬送到了皇庄,落款是“江宁县户房书吏赵贵”,邀陈默三日后于江宁县城最好的酒楼“醉仙楼”一叙,言称“有要事相商,关乎皇庄前程”。
陈默拿着请柬,指尖在“赵贵”二字上轻轻划过。这位赵书吏,正是周茂的靠山,也是之前暗中觊觎皇庄的府衙胥吏之一。宴无好宴,但对方既然以“前程”相邀,避而不见反而显得怯懦。
三日后傍晚,陈默只带了李铁头及两名护卫,如约来到醉仙楼。酒楼临河而建,华灯初上,丝竹隐隐。赵贵早已在二楼雅间等候,他约莫四十出头,面皮白净,三缕短须,一身簇新的绸衫,见陈默到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起身相迎,礼数周全得无可挑剔。
“陈主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快快请坐!”赵贵热情地将陈默让到上座,自己在一旁作陪。桌上已摆开席面,极尽江南之精巧:清蒸鲥鱼鳞光闪闪,蟹粉羹香气扑鼻,水晶肴肉晶莹剔透,配以时蔬鲜果,还有一壶温好的绍兴黄酒。
席间,赵贵绝口不提正事,只谈风土人情,偶问皇庄近况,言语间满是赞赏,仿佛真心为陈默的成就高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看似融洽。
见时机差不多,赵贵挥退侍酒的伙计,雅间内只剩下他与陈默、李铁头三人。他亲自为陈默斟满一杯酒,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带上些许推心置腹的神情。
“陈主事,明人不说暗话。”赵贵压低了声音,“你这皇庄,如今是树大招风啊。你可知,如今江宁地面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块肥肉?县衙里的,府衙里的,还有那些你得罪过的、眼红你的……若非有人在上面替你挡着,你这庄子,怕是早就不太平了。”
陈默端起酒杯,并不饮,只是静静看着赵贵:“哦?不知是哪些贵人,又在替陈某挡着哪些风雨?赵书吏不妨明言。”
赵贵哈哈一笑,身体微微前倾:“陈主事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你在江宁动了刘安、孙掌柜,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如今这皇庄越做越大,工坊日进斗金,新种前途无量……这泼天的富贵,你一个人,吃得下吗?”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陈默:“实话说了吧,京城里有些贵人,最爱这等奇巧之物与新鲜财路。若肯分润一二,献上诚意,莫说眼前这些跳梁小丑,便是日后前程,也自有人为你铺就。反之……呵呵,陈主事年轻有为,想必不愿看到一番心血,中途夭折吧?”
陈默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赵书吏的意思是?”
“简单。”赵贵伸出三根手指,“皇庄工坊及日后所有新出产物的收益,我要三成干股。作为回报,江宁乃至应天府内,所有官面上的麻烦,我替你摆平。至于那些暗地里的魑魅魍魉,”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漕帮的吴把头,与我有些交情,也可以让他照拂一二,保你商路畅通,无人敢扰。”
话音刚落,雅间的屏风后转出一人。此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眼角一道疤,穿着短打劲装,腰间缠着一条乌黑的牛皮索,正是江宁漕帮的小头目吴把头。他对着陈默抱了抱拳,声如洪钟:“陈主事,久仰。赵爷的话,在理。这江宁地界的水陆码头,兄弟我还说得上话。大家和气生财,岂不美哉?”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施,图穷匕见。
陈默看着眼前二人,忽然笑了。他站起身,拿起桌上那杯赵贵亲自斟满的酒,手腕一翻,将酒水缓缓倾倒在光洁的楠木桌面上。
“赵书吏,吴把头。”陈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冷意,“陈某的皇庄,一砖一瓦,一粟一黍,皆是太子殿下信重,庄户工匠血汗所成。莫说三成干股,便是三分利钱,也轮不到外人来分润。”
他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赵贵和眼神阴鸷的吴把头:“至于官面麻烦,自有朝廷法度;魑魅魍魉,陈某手中亦有棍棒刀枪。不劳二位费心。”
“陈默!你别给脸不要脸!”赵贵再也维持不住虚伪的客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你以为仗着太子的名头就能横行无忌?在这江宁府,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敬酒不吃吃罚酒,后果自负!”
吴把头也踏前一步,捏着拳头,骨节咔吧作响,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李铁头立刻挡在陈默身前,手握刀柄,怒目而视。
陈默却仿佛没看到眼前的剑拔弩张,整了整衣袖,对李铁头淡淡道:“我们走。”
说罢,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陈默!你今日踏出这个门,便是与我赵贵,与这江宁漕帮为敌!咱们走着瞧!”赵贵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默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悉听尊便。”
走出醉仙楼,夜风微凉。李铁头低声道:“主事,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赵贵和那漕帮的,怕是很快就有动作。”
“意料之中。”陈默翻身上马,“回去后,让所有人打起精神。真正的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