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雾里走了多久，没人说得清。
起初还能看见水面泛着白光，后来连船头都看不进去了。黄大贵把罗盘举到眼前晃了三下，指针还是乱转，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打圈。
“不对劲。”他把罗盘塞回怀里，“这玩意儿不是坏了，是被带偏了。”
陈小满站在甲板中间，手一直按在法器上。红纹还在跳，七秒一次，节奏没变。可外面的海浪声忽远忽近，有时像在耳边，有时又像隔着山。
他抬头看天，没有天。浓雾压下来，灰蒙蒙一片，分不清上下。
白小染靠在舱壁，手指掐了一下掌心。疼，不是梦。她皱眉：“这雾有问题，吸进去喉咙发干，像是烧过纸的地方飘来的风。”
清风仙提着桅灯走到船头，火苗忽然缩成一点，差点灭掉。他伸手挡了一下，低声说：“有人在布阵。”
话音刚落，前方水面上冒出一座石桥。
桥身斑驳，长着青苔，通向一片渔村。屋顶冒着烟，有孩子在岸边跑，笑声断断续续传过来。
陈小满往前走了一步。
“别动！”清风仙回头抓住他胳膊，“你看的是什么？”
“村子。”陈小满盯着那户人家门口，“有个老人坐在门槛上……背影有点像奶奶。”
白小染猛地站直：“我看到的是庙，烧塌了，墙上全是血字。”
黄大贵抹了把脸：“我那边是河，红的，漂着死人。”
清风仙松开陈小满，从袖子里取出那半截断铃，轻轻一晃。
铃没响，但风突然变了方向。
雾被撕开一道口子，渔村、庙宇、血河全消失了。船还在原地，四周依旧是海，只是远处多了块礁石，形状像只趴着的乌龟。
“我们刚才根本没靠岸。”清风仙声音低，“那是幻术，顺着念头长出来的。”
黄大贵啐了一口：“老阴招。用记忆里的东西勾人，踩进去就出不来。”
陈小满低头看手里的法器，红纹跳得快了些。他闭眼，试着感应骨片残留的气息。一丝微弱的震动从胸口传来，和法器的节奏重叠了一瞬。
“它在回应。”他说，“不是随便设的局，是冲着我来的。”
白小染冷笑：“那你可真是香饽饽，刚封完邪灵，这边就给你安排接风宴。”
“不是接风。”清风仙盯着远处的礁石，“是测试。看我们能不能破第一层门。”
他抬手，把断铃挂在桅杆上。铜铃晃了两下，发出一声极轻的颤音。
雾开始流动。
不再是随意飘荡，而是绕着船缓缓旋转，一圈接一圈，像呼吸。
“活的。”黄大贵抽鼻子，“我闻到了，香灰混着腐叶，还有点甜味，像供桌上放久了的桃子。”
“迷魂引。”白小染眯眼，“专扰神志，闻久了会把假的当真。”
陈小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心头那股躁动。他不想再看见奶奶的背影，也不想听她喊自己名字。可越是压制，耳朵边越像有声音在低语。
清风仙盘膝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他没念咒，也没画符，只是慢慢抬起右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风跟着动了。
不是吹，是推。一层层往前压，像掀开一张湿透的布。
雾被推开一段距离，海面重新露出来。可还没看清，新的景象又冒了出来。
六艘渔船。
一模一样，围着他们呈环形漂浮。每条船上都站着一个人，穿着他们的衣服，脸也一样。
左边那艘船上，陈小满看见自己走了出来。
那人站在船头，开口说话：“你不用去岛上，任务已经完成了。回来吧，奶奶等你回家吃饭。”
声音很熟。
他手指收紧，指甲陷进掌心。
白小染一脚踹向最近的幻影船，同时甩出一团狐火。火飞到一半，像是撞上墙，啪地熄灭。
“不行。”她咬牙，“打不着实体，伤不到。”
“也不能碰。”清风仙闭着眼，“谁碰谁就被拉进去，变成下一个幻影。”
黄大贵蹲下身，从药囊里摸出一小包粉末，撒在船沿一圈。灰白色的东西落在木板上，立刻冒出细烟。
“驱念粉。”他说，“挡一下心里冒出来的杂念。”
陈小满没动。他盯着那个“自己”，听着那句话反复响起。胃里发紧，脑袋胀得厉害。
他知道是假的。
可那声音太像真的了。
清风仙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所有杂音：“破妄不在力，在节律。”
他睁开眼，看向陈小满：“你感觉到了吗？它们出现的时间，是不是有规律？”
陈小满一愣。
他再看那些幻影船，一个个冒出来，消失，再冒出来。每一次闪现，法器上的红纹都会跳一下。
七秒。
和心跳一样。
“它们跟着这个节奏走。”他说，“不是随机的，是算好的。”
清风仙点头：“幻术再强，也要靠能量维持。有节奏，就有破绽。”
他站起身，双手结印，嘴里开始念《清风扇魂诀》。每一个字吐出来，风就强一分。桅灯的火重新亮起，照得他半边脸发白。
风卷着铃声扩散出去。
第一圈雾散了。
第二圈，六艘幻影船开始晃动。
第三圈，那个喊他回家的“陈小满”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像蜡一样融化，滴进海里。
其他船也陆续崩解，沉入水中，没有波澜。
雾退得更快了。
远处海面隆起一块黑影，轮廓逐渐清晰。
岛。
不像渔村，也不像庙宇。整座岛由黑色岩石堆成，寸草不生。山体裂开几道缝，像是被巨斧劈过。最高处有一扇铁门，嵌在峭壁中间，门上刻着一只竖瞳，正对着海面。
“那就是总部。”陈小满盯着那扇门，“它一直在看着我们。”
白小染活动了下手腕：“刚才那些幻象，算是打招呼？”
“是门槛。”黄大贵收起药包，“过了这关，才配进去送死。”
清风仙取下断铃，铃身微烫，边缘出现一道新裂痕。他没说话，只是把它塞回袖中。
船继续向前。
雾彻底散开，天空依旧阴沉。海水颜色变深，靠近岛边的一圈近乎墨黑。
船底擦过浅滩，发出刺啦一声。
黄大贵跳下船，踩了踩地面。石头硬，有裂纹，踩上去有点滑。
“能走。”他说，“就是不知道底下有没有机关。”
白小染跟下去，尾巴绷直，随时准备发力。她抬头看那扇铁门：“没人守？”
“不需要。”陈小满踏上岸，“幻术就是守卫。能到这里的人，早就疯了。”
清风仙最后一个下船。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海面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我们被放进来。”他说，“不是闯进来的。”
陈小满没反驳。他握紧法器，红纹热度未退。胸口那股震动越来越明显，像有什么东西在敲门。
四人站在岛边，抬头望着那扇高悬的铁门。
风从岩缝里钻出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旧书堆在潮湿的屋子里放久了。
黄大贵抽了抽鼻子：“这次不是香灰了。”
白小染皱眉：“是蛇蜕，晒干了又泡过水。”
陈小满往前走了一步。
地面震动了一下。
铁门上的竖瞳，似乎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