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的脚踩在巷口那块碎石上,鞋底碾过干涸的血迹,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没停,也没低头看,只是把肩上的白小染往上托了托,黄大贵的尾巴从臂弯滑下来一截,他顺手捞回去,搭在背上。
阳光照得人发晕。他眨了眨眼,视线有点模糊,像是蒙了层灰布。腰间的教主令又震了一下,这次不是跳,是持续地嗡,像只卡住喉咙的蝉。
他走到一处还算平整的石阶前,慢慢蹲下,先把白小染放下来,靠在断墙边。她脸色还是白的,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他又把黄大贵挪过去,让老头蜷在她旁边。两人挨着,像两件被随手搁下的旧行李。
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手里端着半碗凉茶,递到他面前:“娃儿,喝口吧。”
他摇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老太太没收回碗,就那么举着,手抖得厉害。
他看了眼碗里浑浊的水,终于伸手接过来,没喝,而是倒在了脚边一块焦黑的木头上。那木头原本是某户人家的门槛,现在只剩半截,边缘焦卷。水渗进去的瞬间,木头“噼”地轻响一声,裂口竟然收拢了些。
老太太瞪大眼,嘴唇哆嗦:“这……这是……”
“别塌。”他低声说,像是回应什么。
掌心一热,他摊开手,一缕淡金色的灵力浮出来,像根细线。他用指尖引着它,轻轻落在另一根横倒的梁柱上。木头微微颤动,几块碎裂的榫头自动拼合,发出“咔哒”两声,稳稳立了起来。
人群安静了。有人开始往这边走,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他没管,继续调息。体内空荡荡的,灵力像是被抽干的井,每次调动都扯得肋骨深处一阵钝痛。但他没停下,一道道微弱的金线从他掌心延伸出去,缠上倒塌的墙、断裂的柱、翻倒的灶台。
一间老屋的房顶缓缓升起,瓦片一片片归位,烟囱重新立起,连烟囱口那道裂缝都闭合了。
“天爷啊……”有人跪下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不说话,只是磕头,额头贴着地。
陈小满没看他们。他走到一间塌了一半的宅子前,正要抬手,忽然看见几根银白色的毛从白小染那边飘了过来。毛丝在空中游走,像有眼睛,精准地缠上一张碎成十几块的八仙桌。
桌腿对接,桌面拼合,裂纹消失。连桌角那朵雕坏的梅花都恢复了原样。
她还在睡,但嘴唇动了动,声音极轻:“……修完再睡……”
陈小满愣住,随即低笑了一声,嗓音沙得像砂纸磨墙:“你倒是比我还操心。”
他坐到她旁边,靠着墙,喘了口气。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抬手抹了一把,掌心蹭到嘴角,湿的,带铁锈味。
“别干了!”一个中年男人冲过来,拦在他面前,“你再这么弄,命都要搭进去!”
他抬头,看着那人通红的眼眶,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地上。灵力顺着指尖渗入地底,一道微弱的金纹从他掌下蔓延出去,穿过废墟,连接起几处残存的符阵节点。
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像是某种东西被唤醒。
远处,一棵烧成炭的槐树突然“啪”地炸开一小段枯枝,断口处冒出嫩绿的新芽。
人群哗然。
“活了……真活了……”
陈小满却皱了眉。他转头看向黄大贵。老头依旧闭眼,但尾巴尖上的白斑忽然闪了一下,幽蓝,像夜里的萤火。
一闪,两闪,三闪。
然后静止。
他慢慢凑近,伸手碰了碰那块白斑。指尖刚触到,脑子里猛地闪过一幅画面:一座破败道观,屋顶塌了半边,院子里长满荒草,香炉倒扣在地,炉底压着一块黑色石头。
位置在东边,三十里外。
他收回手,没出声,只把黄大贵的尾巴轻轻放回地上。
雨来得毫无征兆。
前一秒还是晴天,下一秒头顶就阴了下来。云层低垂,却不压人,反倒有种温润的凉意。细雨无声落下,打在脸上,不像水,像融化的光。
有人抬头,雨水沾在脸上,竟没往下流,而是直接渗进皮肤。一个老头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脸颊,突然哭了:“我……我脸热了……”
井口传来“咕咚”一声,久旱的水井泛起涟漪,水面一圈圈扩大。
焦土吸了雨,颜色由灰黑转为深褐。几株野草从砖缝里钻出来,叶子舒展,绿得扎眼。
陈小满仰头,雨水落在眼皮上,顺着睫毛滴下来。他感觉体内的空虚被一点点填满,不是灵力,是一种更原始的东西,像是大地在喂他。
“这雨……不对劲。”他喃喃。
可身体却诚实得很。伤口不再渗血,裂开的皮肉开始发痒,那是愈合的征兆。他抬起手,掌心的伤疤淡了一圈。
居民们全站在雨里,有的张着手,有的捧着脸,有的干脆跪下接水。一个小孩捡起半块碎碗,雨水落进去,碗缝里竟浮出淡淡金纹,整只碗慢慢合拢,恢复如初。
“我家的碗……回来了……”女人抱着碗,哭得像个孩子。
陈小满站起身,走到白小染身边。她狐毛的颜色正在恢复,从灰白转为银亮,几根新生的毛尖还带着雨珠,晶莹剔透。
他伸手,替她拨开黏在额前的一缕毛。
“等你醒,估计又要嫌弃我碰你。”他说,“不过这次,你修的比我多。”
雨越下越大,但没人躲。废墟里响起锤子敲钉的声音,有人开始搬砖,有人扶墙,有人哼起了小时候的童谣。
一座房子的房梁被众人合力抬起,稳稳架上墙头。
陈小满站在石阶上,看着这一切。教主令还在震,但频率变了,不再是警告,像是在应和什么。
他低头,发现手腕内侧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冒出来,还没滴落,就被雨冲散,融入泥土。
血渗进地里,那一小片焦土突然“嗤”地冒起白烟,接着长出一朵小小的白花,花瓣五片,边缘泛金。
他盯着那朵花,还没来得及反应——
黄大贵的尾巴突然抽搐,白斑再度亮起,比刚才更蓝,持续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