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壁的裂缝还在,但红光已经缩了回去,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拽回地底。藤条断口齐整,仿佛被一口咬断。
陈小满盯着那黑不见底的井口,一言不发。
黄大贵靠在墙边,喘得像破风箱:“你别告诉我……你要下去。”
“它能听懂人话,也能回应。”陈小满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刚才洒水结契时,指尖被反冲的热流烫出一圈焦痕,“说明不是死物,也不是邪祟。”
“可它要是活的,为啥一百年不动?就等你来聊天?”老头挣扎着撑起身子,“你奶奶锁的东西,能简单?”
“她没锁它。”陈小满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皱巴巴的,边缘还沾着点泥灰,“她说‘不到绝路不能动’。动的不是井,是里面的东西。”
黄大贵愣住:“你是说……它是自愿被关着的?”
陈小满没答,而是把符纸浸进碗里剩下的井水。水刚碰纸,符面金光一闪,随即沉下去,像是被吸干了力气。
“破煞符泡过阳水,能通幽。”他将桃木刀横在膝上,用指腹抹过刀身,低声念了几句什么,然后蘸血在井口画了个圈。
血雾腾起的瞬间,井中暖流猛地一滞,紧接着向下塌陷,形成一股稳定的吸力。
“要下去也得有绳子。”黄大贵翻出一段灰褐色的藤索,那是早先缠行尸用的,“我用本源附个线,你要是断气,我就把你拽上来。”
“要是魂丢了呢?”
“那就当我白忙。”老头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陈小满系好藤索,把桃木刀含在嘴里,一手握紧刀柄,一手抓住绳子,慢慢滑入井口。
起初还算平稳,十丈之内还能看见井壁湿滑的青石。再往下,光线彻底消失,连回声都听不见。只有脚下那股吸力越来越强,压得耳膜发胀。
五十丈时,冷意扑面而来。
他打了个哆嗦,护体灵力自动外放,在周身裹成一层薄茧。可每往下一分,压力就加重一寸,像是有人拿铁箍勒着全身。
七十丈,幻象来了。
眼前突然闪出一片火光,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围着他,骂声嗡嗡作响。一个小女孩往他脸上扔石头,尖叫着“灾星”。他站在雨里,浑身湿透,脚边是烧剩的符纸和一只断角的鹿头。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
“我不是没人要。”他喃喃,“我有奶奶,我有兄弟,我还有这口破井。”
话音落,幻象碎裂。
他又睁开眼,继续下坠。
百丈深处,地面突现。
一块巨大的黑石平台横在井底,形如龟背,上面刻满扭曲的符文。平台中央,一只巨龟盘踞其上,通体漆黑,宛如墨玉雕成。双眼紧闭,唯有额头第三只眼微睁一线,那道暗红光芒,正是从那里渗出。
陈小满松开藤索,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他刚想开口,一股无形之力猛然撞来,整个人被掀出去三步远,喉头一甜,差点呕出血。
“别说话。”头顶传来黄大贵的喊声,声音断断续续,“它不是困着——是镇着!快回来!”
陈小满没动。
他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巨龟面前,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额角撞在石台上,裂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滴在符文中央。
“我是陈家后人。”他声音不大,却稳,“若你真是初代守护灵,我愿以血续约,不负出马之名。”
血滴落的刹那,符文亮了一下。
巨龟第三只眼缓缓睁开,红光如柱,直射少年全身。
一声低沉如地底雷鸣的声音响起:“百年孤守……终见陈氏血脉。”
陈小满抬头,对上那只竖瞳。
里面没有恶意,也没有慈悲,只有一片沉寂万年的荒原。
“非我囚于此。”巨龟再次开口,每字都震得井壁簌簌落灰,“乃我镇此渊。”
“渊里有什么?”
“柳七爷未死。”它说,“百年前那一战,他借海外邪修之力,欲引地脉龙气破封。初代掌堂战陨,魂魄融我龟身,自此我自愿受锁,镇其残魂反噬。”
陈小满心头一震。
“那你现在……还能撑多久?”
巨龟沉默片刻:“红光外泄,已是松动之兆。若你不来,三日内必破。”
“我能做什么?”
“传你一段口诀。”它盯着他,“可激活阴阳玉中的终极之力。但你必须立誓——掌堂血誓。”
“若有违背?”
“神魂俱灭。”
陈小满伸手拔出桃木刀,咬破手掌,鲜血淋漓地在空中划出一道符痕。
“吾以掌堂之名起誓,所得之力,唯用于护阴阳巷安宁。若有悖逆,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血光凝而不散,悬于半空。
巨龟点头,口中吐出三十六字古语,字字如钉,直接砸进他识海。
陈小满脑中剧痛,双耳渗血,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却仍挺直脊背,一字不漏地记下。
最后一字落定,巨龟闭眼,红光收回,仿佛从未苏醒。
井底重归寂静。
陈小满靠着石台缓了许久,才勉强站起。他抓起藤索,向上攀爬。每动一下,骨头都像要散架。
黄大贵在井口等得几乎睡着,忽然感觉绳子一沉,赶紧用力往上拉。
当陈小满浑身湿冷地被拖出井口时,整个人已经虚脱,落地后直接昏了过去。
老头哆嗦着手探他鼻息,松了口气,又摸到他紧攥的拳头,轻轻掰开。
掌心里,是一块温热的玉石,正微微发亮。
“这小子……”黄大贵咧嘴笑了下,随即咳出一口黑血,“真把东西拿上来了。”
陈小满醒了。
他坐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腰间——桃木刀不在了。
“掉井底了。”黄大贵说,“估计被那老乌龟当点心收了。”
陈小满没说话,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石,嘴唇微动,念出第一句口诀。
玉石轻颤,像是回应。
黄大贵瞪大眼:“你这就开始练了?”
“不。”陈小满收声,将玉石贴身藏好,“我只是确认它还记得我。”
老头哼了声:“那你下次下去,记得带根新绳子。”
陈小满望向井口,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闭上的嘴。
他刚要开口,地面忽然一震。
不是来自井底。
是整个祖宅,连同四周废墟,同时抖了一下。
远处屋顶,瓦片哗啦滑落两片。
院角的老槐树,无风自动,枝条猛地一甩,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
黄大贵僵住:“……刚才是啥?”
陈小满缓缓站起,盯着那口井。
井沿上,一道新的裂缝,正从底部缓缓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