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撞在门框上,缓缓滑落。
陈小满的手还按在青石上,指尖冻得发麻。屋里的冷意不是从外头渗进来的,更像是从石头里一点点往外冒。他收回手,掌心留下一道浅灰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蹭过。
他没动,只是把左手慢慢收回来,藏进袖口。右臂的布条又湿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他顾不上管,只盯着黄大贵。
老黄仙刚才那一声呜咽还在耳朵里回荡。不是梦话,也不是抽风,是真真正正的预警。十年前那一次,奶奶说过,黄家祖辈和蛇修打过照面,血脉里刻着对敌的本能。只要柳七爷的气息靠近,哪怕隔着千里,黄大贵也会在睡梦中叫出来。
现在它又叫了,而且比上次更急、更乱。
陈小满咬住后槽牙,左手撑地挪到藤椅边。他伸手探进怀里,摸出一枚铜铃——巴掌大,锈迹斑斑,铃舌早就断了。这是奶奶留下的东西,说是传信用的,可这么多年从没响过。
他舌尖一疼,一口血喷在铃身上。铜铃轻轻颤了一下,发出半声闷响,像是被人捂住了嘴。紧接着,表面浮起三道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划出来的字:西南海路,七日可达。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心里有了底。
境外来的,走海路,最多七天到岸。这不是巧合,是冲着他来的。柳七爷残魂被困多年,靠本地阴气勉强维持不散,想重聚形体,必须借外力。而能帮他的人,只会是同样踩在邪道上的家伙。
他抬头看向黄大贵,低声说:“醒醒,我需要你。”
黄大贵没反应,胡须都不抖一下。但陈小满知道它还有意识——刚才那股黑气是从鼻孔里吐出来的,那是被外法干扰的征兆。真正的沉睡不会吐秽,只有灵魂在挣扎时才会把脏东西逼出来。
他闭眼,默念一段拗口的咒语。那是奶奶教的“五仙唤灵诀”,平时白小染听见都要翻白眼,嫌太土,可偏偏只有这种老掉牙的调子才能引动仙家本源。
念到第三遍,他把残存的一丝灵力聚在指尖,沿着黄大贵的脊背从鼻尖画到底尾。动作很轻,像在描线。
藤椅突然震了一下。
黄大贵猛地睁开眼,瞳孔缩成一条线,喉咙里滚出低吼。下一秒,它张嘴喷出一团浓黑雾气,直冲房梁,撞上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炸裂。
“南洋……”它声音沙哑,像磨刀,“九蛇堂……结盟了。”
陈小满屏住呼吸:“谁牵头?”
“不知道……气息混杂……有蛇、有蜈蚣、还有……铁棺材里的东西……”黄大贵喘了口气,尾巴无力地拍了下地面,“他们要你的灵根……说你能点燃‘永生火’……拿来炼魂……”
陈小满冷笑:“拿我去炼魂?他们怕是没见过烧成炭的人还能走路。”
“不是开玩笑……”黄大贵眼皮开始打架,“他们在海上搭了祭坛……用死人堆成岛……每夜点七盏血灯……专吸孤煞命格的气运……你就是目标……”
话没说完,它脑袋一歪,重新瘫进藤椅,呼吸变得微弱,几乎察觉不到起伏。
陈小满没再叫它。他知道这已经是极限,再多问一句,可能就把老黄仙给喊没了。
他慢慢退回到封印石旁,靠着石头坐下。西南海路,九蛇堂,血灯祭坛……这些词拼在一起,不像单纯的复仇,倒像一场有组织的行动。柳七爷一个人掀不起这么大风浪,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而且对方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timing 很准。
他刚毁了永生机器,身受重伤,仙家要么昏迷要么失踪,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别人不来,偏他们来谈条件,还是打着“谈判”的旗号。
他低头看手里的铜铃,铃身上的字已经消失,只剩一层油腻的暗光。
傍晚时分,巷子里传来脚步声。
不是流浪猫那种轻巧的踏地声,也不是风吹杂物滚动的声音,是皮鞋踩在石板上的节奏,稳、慢、一步一顿,像是故意让人听见。
陈小满没起身,也没躲。他把护身符残片塞进袖口,右手悄悄握紧。
门被推开时没发出太大动静,像是有人特意放轻了动作。
门口站着个男人,穿黑色唐装,立领盘扣,手里拎着个暗红色木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却微微翘着,像是习惯了微笑,哪怕不动脸肌肉也在发力。
“屋里挺冷。”他开口,声音平得像读稿子,“不过也正常,地底下压着东西,总会吸热。”
陈小满没应声。
“我是来传话的。”男人把木盒放在门槛内侧,没往里走,“七日后,南海潮涨,他们会登岸。只要你交出掌堂灵力的引法,这场事就能和平解决。”
“和平?”陈小满终于抬头,“你们搭祭坛、点血灯、勾连残魂,就是为了和平?”
“手段激烈了些,但目的没错。”男人依旧笑着,“灵力共享,众生得渡。你不该独占它。”
“我告诉你一件事。”陈小满慢慢站起身,左脚撑地,右腿拖着走,“三年前城东废弃医院,七个孩子失踪,尸体在化粪池捞出来时,肠子都被掏空了。那是你们干的吧?也是为了‘众生得渡’?”
男人脸上的笑纹动了动,没否认。
“回去告诉他们。”陈小满走到离对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柳七爷欠的债,我还剩一笔没算。谁来,我就跟谁算清楚。”
男人静静看了他几秒,转身出门。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得木盒盖子轻轻晃了一下。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男人的声音飘了进来:
“七日后,若无答复,战火将焚尽此巷。”
话音落,门关上了。
陈小满站在原地,没动。他感觉到右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袖口往下流,滴在青石上,一滴、两滴,砸出小小的凹坑。
屋外天色渐暗,巷子里没人走动,也没狗叫。整个阴阳巷安静得不像话。
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被斜阳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门槛前那个木盒边上。
忽然,盒角自己动了一下。
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