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的手指抠进地缝,指甲崩裂了一根。他整个人被压在地面,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有眼球还能微微转动。头顶那颗水晶球悬着,金光像铁水浇铸的牢笼,把他钉死在这片废墟里。
林悦的脚步声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脊椎上。断剑已经被扔进了裂缝,再也听不到回响。
他咬了下舌头,想靠疼痛提神,可嘴里泛不出血味——灵力通道全被封死了,命格带来的阴寒气息也只剩一丝游丝,在体内打转却使不上劲。
“你说你是正统……”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老祖宗在里面转圈?他像不像个困住的鬼?”
林悦没回头,只抬起手,水晶球的光芒又沉了一寸。陈小满胸口一陷,仿佛五脏都被往下拽。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钻进了耳朵。
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骨头里冒出来的。
“小满。”
他愣住。
那声音苍老、沙哑,带着点北方乡下的口音,像冬天灶台边烤火时唠嗑的老太太,可又清楚得不像幻觉。
是奶奶。
“别管它说什么正统不正统。”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隔着一口深井往上喊话,“掌堂灵力从来不是谁赏的饭,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
陈小满喉咙动了动:“您……怎么醒的?”
“我没睡。”她说,“我在等你问对问题。”
他想笑,结果咳出一口浊气。
“那我现在问——我到底该信什么?是信你们教的规矩,还是信我自己?”
“你早就在信自己了。”奶奶的声音忽然近了些,仿佛贴着他耳根说话,“不然白小染怎么会把真身给你看?黄大贵又怎么会拼到最后?他们不是傻子,能分清谁当他们是人。”
陈小满闭上眼。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幕:那天暴雨夜,白小染站在血泊里,尾巴炸成蒲公英,冲他吼“还不快跑”;黄大贵一边骂他蠢,一边用身子挡住落下的钢筋;还有灰仙偷偷塞给他的护身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别死啊小弟”。
这些人,从来没让他跪过。
可他自己呢?
他一直以为是他们在帮自己,是他运气好,捡到了几个厉害的仙家。
原来不是。
是他先伸了手,他们才敢现身。
“所以……”他嗓音发颤,“看见真身,是因为我心里认他们是同伴?”
“对。”奶奶的声音缓了下来,“出马不是请神,是交心。你以为你在借他们的力,其实他们也在赌你能扛起这份信。”
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爆炸,也不是坍塌,而是一种低频的嗡鸣,从地底传来,顺着骨骼往上传。陈小满感觉胸口有点热,像被人塞进了一小块温热的石头。
他试着动手指,发现居然能微微蜷缩。
金光还在压制,但不再那么死紧。
“林悦用的是秘宝,不是信念。”奶奶说,“所以他只能控灵力,控不住人心。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打破这光,是让它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陈小满猛地睁开眼。
他不再试图调动掌堂灵力,也不去碰经脉里的狐仙本源。他只是静静地回忆——
第一次见白小染,她穿着红裙子蹲在房梁上啃鸡腿,嫌弃地说“这小孩命太苦,晦气”;
黄大贵非说他八字带财,硬要收他当干孙子,请客吃了三顿饺子;
就连最不爱说话的灰仙,在他发烧那晚,默默坐在床头给他扇了整夜的蒲扇。
这些事,没人逼他们做。
但他们做了。
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人,值得。
一股暖流缓缓升起,不是从丹田,也不是从心口,更像是从记忆深处涌出来的。它不猛烈,却稳稳地撑住了他快要散掉的意识。
金光晃了晃。
水晶球内部,那道不断循环的人影忽然停了一瞬。
林悦察觉不对,转身看了他一眼。
“你还想挣扎?”
陈小满没理他。
他把手按在地上,掌心朝上,像小时候奶奶教的那样,低声念了一句谁也没听懂的话。
那是陈家祖传的请神前咒,不是用来召仙的,是用来回应的。
“你们要是还信我……”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刀刮玻璃,“就让我听见你们的声音。”
刹那间,他体内某根线接通了。
不是灵力爆发,也不是神通显现,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回来了——
信任。
他听见黄大贵在耳边嘟囔:“哎哟我的小祖宗,终于开窍了?”
他看见白小染躺在一片雪地里,毛茸茸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能行”。
那股暖流瞬间扩散,沿着经脉奔涌,与残存的掌堂灵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
金光剧烈波动。
林悦脸色一变,立刻催动水晶球加压。
可这一次,压制变得迟滞。
就像一台精密仪器,突然遇到了无法计算的情绪变量。
陈小满的手指动了动,慢慢撑起身体,单膝跪地。他的衣服还在滴血,脸上也全是灰,可眼神亮得吓人。
“你说我靠野仙扶持?”他抬头看着林悦,“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愿意扶我,是因为我从没把他们当下属。”
林悦冷笑:“少讲这些虚的。力量才是现实。”
“那你告诉我。”陈小满缓缓站直,“为什么你的秘宝,不敢照进我的眼睛?”
林悦瞳孔一缩。
水晶球底部那圈银纹,竟开始不规则闪烁。
陈小满往前踏出一步。
膝盖还在抖,但他没停。
第二步。
金光出现裂痕,像玻璃表面爬上了细纹。
第三步。
他伸手,不是去抓剑,而是摊开掌心,对着空气说了句:“该醒了。”
话音落下,他怀中那团一直冰冷的气息,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像是冬眠的动物,在春雷中翻了个身。
林悦终于变了脸色:“不可能……她已经耗尽本源,怎么可能——”
“你不懂。”陈小满盯着他,嘴角扬起一点笑,“你只知道怎么控制别人,却不知道什么叫‘等一个人回来’。”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掌堂灵力,也不是狐火,而是一种混杂着倔强、牵挂和不甘的暖意。
它很小,却烧穿了第一道金光。
林悦后退半步,手中水晶球猛然震颤,内部符文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陈小满听见奶奶最后的声音:
“记住,真正的掌堂,不是谁能封的。”
“是你身后,有人愿意跟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