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口的铁栅刚被掀开一条缝,底下传来水滴砸在金属板上的回响,节奏很慢,像某种倒计时。
陈小满贴着边缘滑下,脚刚落地,就察觉到空气里的异样——不是血腥味,也不是符灰烧焦的糊味,而是一种湿冷的腥气,像是从海底捞上来的铁器,在阴暗处放久了,表面爬满滑腻的苔。
他没急着靠近石柱,先靠着墙根挪了半圈,确认两个守卫的站位。他们背对着密室中央,披着深灰斗篷,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缠着带刺的锁链,链子另一头连着墙上的符盘。
地上那圈血阵还在缓缓转动,紫光从符文缝隙里渗出来,照得白小染的皮毛泛出灰白。她一动不动,但陈小满看得出她的耳朵尖微微抽了一下,像是梦里听见了什么。
他屏住呼吸,慢慢贴到石柱下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垂下的后爪。
凉得像冰。
他立刻从衣领内侧摸出一根银针,针身刻着细小的狐首纹路,是奶奶留下的东西,叫“破梦针”。他记得笔记里写过,这玩意儿能刺穿三层梦魇符的压制,但只能撑十二息。
针尖扎进足心穴位的瞬间,白小染的睫毛猛地颤了下,呼吸急促了一瞬。
陈小满闭眼,集中灵识,把三个字送进那道微弱的感应线里:别动,等我。
她没反应,但脚掌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指,像是回礼。
他刚要收手,头顶的符盘突然“咔”地轻响一声,像是齿轮错位。两个守卫同时偏了下头。
陈小满立刻缩回阴影里,贴着墙趴下。他没敢动,连呼吸都压进了肺底。
几秒后,其中一个守卫低声说:“梦魇符压得够深,她翻不了身。”
另一个笑了一声:“掌堂大教主最在乎的东西,就得让她醒着疼。等血引阵开了,他冲进来,看见她一点点被抽干,那才叫痛不欲生。”
“你说他会来吗?”
“你说呢?谁能让最亲近的人在眼皮底下被人拎走,还不追?”
陈小满的手指在地面轻轻抠了一下,指甲缝里塞进一点灰。
他没动怒,反而冷静下来。愤怒是他们想要的,只要他心乱,灵识波动就会触发票上的感应符。
他慢慢后退,原路返回通风口,爬出去后没走主道,拐进一条窄得只能侧身通过的排水渠。水没到小腿,冰得刺骨,但他走得稳。
他知道这地方不该有海水味。
可水里确实混着咸腥,还带着点铁锈的涩感,像是从海底拖上来的沉船残骸泡出来的。
他停下,从腰间取下铜铃,轻轻敲了三下。
声音在管道里回荡,水波随之震动。他盯着水流方向——明明是往低处流,可波纹却在往高处爬。
逆流。
他立刻咬破舌尖,把血抹在眼皮上。视线一变,原本漆黑的通道里浮现出几具漂浮的影子,全是溺死的人形,泡得肿胀,双手抓着管壁,嘴里吐着气泡。
幻影潮音阵。
专骗人往死水里钻。
他沿着墙根走,避开那些影子,血眼只能撑半盏茶,得抓紧。拐过两个弯后,前方出现一道铁梯,通向地面。
他爬上去,推开锈死的井盖,外面是片荒废的码头,杂草长得比人高,远处停着几艘破船,船身倾斜,甲板裂开大口子。
黄大贵正蹲在一堆废弃渔网后面啃苹果,见他冒头,立刻把苹果核吐了:“你可算出来了!我在这儿啃了三根甘蔗,嗓子都甜哑了!”
“人呢?”陈小满问。
“在旧港。”黄大贵指了指西边,“我按你说的,拿铃铛敲了两下,喊你名字,还加了点哭腔。外围守卫全跑了,连看门狗都蹽了。”
“干得不错。”陈小满把破梦针收好,“里面是海怪幻阵,表面看是破码头,实际有三层结界。”
“那咋办?硬闯?”
“不。”陈小满从怀里掏出三张破煞符,“你带它们去东侧渔舱,贴在舱门上。我和其余仙家从排水渠绕后,等符纸发烫,就是幻阵松动的时候。”
黄大贵接过符,咧嘴:“你这脑子,比我家祖坟风水还绕。”
“少废话,快去。”
黄大贵一溜烟跑了。
陈小满原地等了不到一刻钟,远处三道微光闪过,紧接着,空气像水波一样晃了一下。
他立刻动身,贴着草丛摸到干坞边缘。眼前还是那片破败码头,但他知道不能信眼睛。
他把一张破煞符贴在额头上,眼前景象瞬间扭曲——破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半埋在地下的巨大金属舱,舱门开着,里面紫光涌动,正是刚才的密室。
中央石柱还在,但白小染不见了。
他冲进去,刚踏进门槛,脚下地面突然塌陷,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眨眼淹到胸口。
他呛了一口,咸腥味直冲喉咙。
前方水里浮着一只幼狐,四肢无力地漂着,眼睛闭着,正是白小染。
他扑过去,伸手去捞。
指尖快碰到她时,肩头突然一烫,像是被火燎了一下。
他猛地顿住。
那不是白小染。
真正的白小染不会在这种时候不动,不会连呼吸都停了——她就算昏迷,耳朵也会抖。
他反手拔出破梦针,咬破手指,把血涂在针尖,往水中一刺。
“哗啦”一声,幻象炸开,海水退去,他发现自己站在干地上,面前是空荡荡的石柱。
而真正的白小染,被锁在侧壁的铁笼里,笼子半泡在水里,水面正缓慢上升,已经没到她下巴。
他冲过去,一拳砸断锁链,把笼子拽出来。白小染浑身湿透,呼吸微弱,但胸口还在起伏。
他把她抱进怀里,用斗篷裹住。
就在这时,地面震动了一下,整座金属舱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机器启动。
黄大贵从门口冲进来,脸色发白:“阵眼醒了!再不走,咱们全得困在这儿!”
陈小满抱着白小染往外冲,刚到出口,背后传来“咔咔”声,回头一看,金属舱门正在缓缓闭合。
他加速冲出,最后一秒滚出舱外,身后“轰”地一声,门彻底封死。
三人汇合在东侧渔舱,黄大贵赶紧检查白小染的情况:“还活着,就是冷得跟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陈小满把破梦针收回衣领,低头看着她。
她耳朵动了下,像是听见了什么。
远处海面风平浪静,可舱门缝里渗出的水,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每一滴都泛着紫光。
陈小满忽然问:“你们听见了吗?”
黄大贵一愣:“听见啥?”
“水滴落地的声音。”他盯着那滩紫水,“刚才在舱里,是七下。”
黄大贵低头数了数地上的水渍。
一、二、三、四、五、六。
第七滴还没落下来。
水珠悬在舱门边缘,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