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的烟散了。
陈小满没动,手指还搭在窗框上,指甲缝里卡着一点灰。那点微光在地缝边闪了一下就没了,像谁眨了下眼。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铜钱的热早退了,但皮肤底下好像还留着点震感,像心跳慢了半拍。
他转身,从抽屉底层摸出那枚青铜牌,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又塞进裤兜。牌面冰凉,磨得发亮的那个“守”字蹭着大腿,有点痒。
黄大贵还在地上趴着,耳朵抽了抽,鼻尖微微耸动。白小染缩在供桌角落,尾巴卷着身子,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起伏。
门被推开时,风带了点潮气。
林悦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边缘卷了毛。她没穿风衣,换了件深灰外套,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印着“民俗文化调研”几个字,字体歪歪扭扭。
“你家这地方,导航能飘十公里。”她把纸袋放在桌上,拍了拍手,“我问了三个路人,都说这巷子十年前就拆了。”
陈小满没接话。他盯着她手腕上一块表,表带断了,用胶布缠着,秒针跳得不太稳。
“我查了最近三个月的异常记录。”她抽出几张打印纸,“西郊土地庙香炉炸裂,庙祝在墙上画了七道竖线,全是用指甲抠的。南城殡仪馆冷藏柜半夜自己打开,三具尸体坐了起来,但监控里什么都没拍到。还有东区那个老茶馆,老板说每天凌晨两点,茶壶嘴会往外冒黑烟,闻着像烧头发。”
陈小满拿起一张纸,扫了一眼。“这些跟柳七爷有关系?”
“不止是他。”林悦指了指其中一行,“所有事件发生前,都有人报告闻到一股‘老香料味’,就是那种放太久的檀香混着霉木头的味儿。而且——”她顿了顿,“现场都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小片木头,焦黑,边缘不齐。
陈小满接过,指尖刚碰上去,裤兜里的玉佩突然一烫。
他动作一顿,把木片翻过来。背面刻着半个“柳”字,刀口歪斜,像是慌乱中刻的。
“这是从殡仪馆地板缝里抠出来的。”林悦说,“法医说,那三具尸体的肺里,都塞满了这种木屑。”
屋里静了几秒。
黄大贵忽然抬起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爪子在地上划了两道。
陈小满把玉佩掏出来,贴在阵图北点的位置。玉佩边缘刚碰到纸面,裂痕处就渗出一丝热气,像是被晒过的石头。
“你感觉到了?”林悦问。
“它在响。”陈小满说,“不是声音,是……颤。”
他把玉佩递给白小染。狐狸耳朵抖了抖,勉强撑起身子,鼻尖凑近玉佩,轻轻一嗅。
一瞬间,她瞳孔缩成一条线,尾巴猛地炸开,爪子在供桌上抓出三道印子。
“扣仙术。”她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阴气缠魂,抽仙家本源养邪魄。柳七爷以前用过,但没这么……脏。”
“脏?”
“他现在用的不是自己炼的香。”白小染喘了口气,“是拿活仙家当炉子,烧出来的煞气。味道不对,像馊了的药。”
陈小满盯着阵图。北边那个红圈,正压在香料厂的位置。
“他需要窝点。”他说,“这种术法不能露天做,得有地脉支撑,还得能隔音。”
“香料厂符合。”林悦点头,“地基是老药堂改的,地下有旧窖池,通风口直通下水道。而且——”她翻开一页资料,“过去半年,有七个人在那附近失踪,都是半夜经过,监控拍到他们走进厂区,再没出来。”
陈小满把五仙铜钱倒在桌上,摆成环形。铜钱没亮,但中间那枚微微翘了边,像是底下有气顶着。
“我能去查。”林悦说,“协会有无人机,可以飞厂区外围拍热源。”
“不行。”陈小满摇头,“你没灵觉,看不出真假动静。而且协会里谁知道有没有人盯着你?”
“那你想怎么办?”
“先确认。”陈小满拿起玉佩,放到黄大贵鼻子前,“让他闻。”
黄大贵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脑袋晃了晃,像是在抵抗什么。过了几秒,他突然抬爪,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线,直指北方。
“方向对了。”陈小满收起铜钱,“但不能硬闯。我现在的状态,进去就是送祭品。”
“我可以帮你。”林悦从袋子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这是西郊庙祝发病时的录音,他反复说一句话——‘香断了,火要灭’。我放给你听。”
她按下播放。
沙沙的杂音后,一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香断了……火要灭……钥匙在巷子……他们要烧香炉……烧香炉……”
陈小满眼神一紧。
白小染耳朵动了动:“他在说阵眼。香不断,阵不松。他们想毁香火,破阵。”
“所以柳七爷不是自己在搞。”陈小满慢慢说,“他在替别人点火。”
林悦把录音笔收好:“我建议先摸外围。拍几张照片,确认有没有人活动痕迹。如果发现异常,再决定下一步。”
“你不该掺和。”陈小满看着她,“你没本事自保。”
“我有这个。”她晃了晃手腕上的表,“GpS定位,坏了能修。而且——”她笑了笑,“我奶奶教过我,遇到邪香,就撒盐。盐能断脉。”
陈小满没笑。他走到供桌前,重新点了一支香。
火苗跳了跳。
烟升起来,笔直,然后缓缓偏北。
“你不用去。”他说,“我和白小染、黄大贵去。你在外面等消息。”
“你拿什么联系我?”
陈小满从抽屉里取出那枚青铜牌,放在桌上。
“烧它。”他说,“火一起,我就知道。”
林悦没动那牌子。她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
“你真信我是来帮你的?”
“我不信你。”陈小满说,“但我信你奶奶的照片。”
林悦愣了下,笑了。
她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门关上后,屋里安静下来。
白小染趴回角落,呼吸渐渐平稳。黄大贵打了个喷嚏,爪子还指着北边。
陈小满把玉佩塞进内袋,贴着胸口。那点热还在,像块暖石。
他走到窗前,抬头看向城北。
夜空黑得发沉,但远处天际线附近,有一团灰蒙蒙的光晕,像是雾,又像是烟。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钱。
“明天半夜。”他低声说,“我们去香料厂外头看看。”
黄大贵耳朵动了动,尾巴轻轻扫了一下地面。
白小染闭着眼,但耳朵尖微微转向他,像是在听。
陈小满没再说话。他靠着窗框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下,从床底拖出一个旧木箱。
箱子里是几卷黄纸,一把小铜铲,还有一包粗盐。
他拿起盐袋,捏了捏。颗粒有点结块,但还能用。
窗外,风忽然大了。
一块破塑料布从隔壁屋顶掀起来,啪地拍在窗玻璃上。
陈小满没回头。
他盯着盐袋上的标签,上面印着“食用精制盐”,字迹已经模糊。
他慢慢把盐倒进衣兜,留下一小撮在掌心。
然后他张开嘴,把那点盐含了进去。
咸味在舌尖散开,带着一丝铁锈似的腥。
他吐了口气,舌尖抵住上颚,轻轻一弹。
一粒盐渣从嘴角飞出,落在窗台上,微微发黑。